英國緩解城市停車供需矛盾的經驗及啟示

◎ 王 忠

我國城市汽車保有量增長迅速，而早期城市規(guī)劃預留停車資源尤其是居住停車資源不足，使得我國大中城市停車資源供不應求，違章停車十分普遍，給停車管理帶來很大的挑戰(zhàn)。以北京為例，《北京市停車資源普查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底全市城鎮(zhèn)地區(qū)核定停車位總量382萬個，農村地區(qū)認定的車位數為45萬個，總數為427萬個。雖然近年來車位供給有所增加，相對于600萬的機動車保有量，供需缺口仍然很大。供需缺口基本反映了違停車輛的底數。尤其是在夜間，封閉的小區(qū)和企事業(yè)單位院子，使得違停車輛都集中到了道路上。一些豎有禁停標識的道路兩邊各違停一列，路中間還再違停一列。很多時候司機明知路邊禁止停車，一方面確實找不到停車位，另一方面看到違停的車很多，也抱有法不責眾的心理跟著停在后面。普遍的違法現象導致違法者產生僥幸心理，碰上吃罰單只能自認倒霉，而非犯錯。同時也催生執(zhí)法者的選擇性執(zhí)法，不僅影響交通安全及效率，還嚴重影響了法律的威嚴和政府公信力。

英國倫敦、伯明翰等大城市中心區(qū)的人口和車輛密度不比北京低，而且其道路基礎設施建設不如北京，路窄、彎多、環(huán)島多、攝像頭少、立交橋幾乎沒有，但是違章停車現象很少，絕大多數汽車都停放規(guī)范。相對落后的硬件條件卻能有更高的使用效率，這與其管理機制有很大的關系。當前介紹英國停車管理經驗的文獻主要提到了停車換乘系統[1-4]、殘疾人專用車位[5]、交通罰款[6,7]等相關措施。根據在北京和英國駕車停車時的切身體驗，本文將重點介紹一些現有文獻忽視了的重要經驗和近年來新出現的一些情況，并分析其對我國停車管理的借鑒意義。

一、英國停車供需矛盾緩解的經驗

英國的停車資源供給主要分為四類。一是政府給公眾提供的路邊停車資源或路外公共停車場，這是占比最多的停車資源，也是本文介紹的重點。二是各類社會組織的內部停車場，主要給員工或顧客提供停車服務。不像中國有專門的保安看守門禁，內部停車場的運營外包給專業(yè)的停車管理解決方案提供商，如著名企業(yè)Parking Eye，在停車場安裝攝像頭對入場車輛進行識別和監(jiān)控，給違規(guī)車輛寄送罰單。這些罰單不是政府執(zhí)法的罰單，但是基于合同法受法律保護。三是專業(yè)公司提供的停車服務，例如市場份額較大的NCP（National Car Parks）在英國的主要城市黃金地段和機場都有其停車樓，直接使用NCP標識而非P標識，收費較高但沒有停車時間限制。四是私人分享車位，主要通過停車App預約，后文將進行介紹。除了已有文獻[1-7]介紹的相關情況，以下幾個方面的舉措對于英國緩解停車供需矛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一）非禁止即可停的法律規(guī)定

在英國只要路邊沒有禁停線就能停車。禁停線就是路邊劃的實線。英國道路停車相關的交通標識布局精細，一段道路會有多種停車相關的標識。如果路邊劃有實線，就和我國交通法規(guī)規(guī)定的禁停區(qū)一樣，機動車駕駛人不得離車，上下人員或者裝卸物品后，須立即駛離。如果路邊劃有虛線，則表示有條件停車，具體的限制條件會在路邊的標識牌上詳細說明。如果路邊沒有劃線且沒有樹立標識牌，說明停車無任何限制，只要不影響道路通行即可。這是和我國的主要區(qū)別之一。

（二）停車時段及時長限制

不管停車是否收費，英國絕大多數公共停車場或者路邊的公共停車位都有停車時段及時長限制。最常見的標識牌是“周一至周五8∶00～18∶00兩小時，不許再來”。這就意味著，周末及平日夜間停車不限，工作日白天只能停車2小時。一般情況下，普通的道路限停2小時，交通要道或者市中心路邊的車位有的限停1小時甚至半小時；部分公共停車場限定9小時，景區(qū)的公共停車場限停4小時。停車限時能提高車輛的流動性，使車位資源服務于更多市民。而且路邊半小時或者1小時的時間限制，也便利了人們在路邊的銀行辦事、餐館就餐、學校接送孩子等。

（三）停車時長預購制

英國無論是路邊停車位、公共停車場還是私營的停車場，收費都是自動化處理，沒有收費人員。自助售票機器（又譯作咪表）購票展示模式（Pay and Display）應用于絕大部分街道公共停車位和公共停車場。司機計劃好停車時間，去售票機購買固定時長的停車票，然后將票放在駕駛臺上。停車票上面會有入場時間和最晚離場時間，需要擺在檢查人員能看到的位置。人工的主要作用是抽查超時停車（停車時間超過了購票時間）或者不按規(guī)定停車（沒有停在指定區(qū)域或者停車壓線）的車輛，而且大部分城市的抽查工作承包給企業(yè)。一旦沒有買票或者停車超時被抽查到，司機將收到罰單。如果被連續(xù)查到，就可能被鎖車，甚至拖走。Pay and Display模式對于占據了車位的司機或多或少會產生時間緊迫感，會減少不必要的時間浪費；對于等候的司機，只要查看一下別人的停車票，就能知道等候多久會有空車位，可以更合理地安排時間，提高車位的使用效率。

（四）停車定價差異化

英國在不同時段停車價格不一，甚至緊鄰的兩個停車場都會有不同的收費機制。有的停車場以15分鐘為計價單位，有的以白天或晚上為計價單位，不同的計價單位針對不同的停車需求。例如A為每小時2英鎊，相鄰的B為2小時以內3英鎊，如果停1小時，選擇前者更合適；停2小時，則選擇后者更合適。通過價格杠桿調節(jié)市場需求，司機會根據停車時間選擇合適的車位。尤其通過價格機制將長時間和短時間的停車需求區(qū)分開，避免了各種停車需求都在一起排隊，既能服務更多司機，又能減少排隊造成的社會時間的浪費。如果真是時間緊急，還可以去高收費的專業(yè)停車公司的停車場，各種需求都能有相應的供給與之匹配。

（五）停車App應用廣泛

英國停車App發(fā)展迅速，越來越多的停車場或者路邊停車位都能使用App支付甚至能預約停車時段。如JustPark上不僅有公共停車場，還有很多個人的共享車位（圖1）。Dash與不少火車站的停車場有合作。司機可以提前在App中預約停車位及停車時段并支付停車費用，到了停車場可以直接入庫。英國停車App盛行有以下原因：一是能提供停車預約服務。英國城市中心停車費高昂，而且停車位緊張。如果使用App提前預訂，能確保到了目的地有停車位，不用為尋找停車位浪費時間。尤其是如果能預約使用私人的共享車位，價格將優(yōu)惠很多。二是差別化定價機制促進了英國停車App廣泛應用。顯著的價格差異，司機就有動力通過App查詢附近停車場收費方式，選擇性價比合適的停車場。如圖1所示，大英博物館附近2小時的停車費在5.2～312.5英鎊之間。如此大的價格差距，司機值得花時間使用App提前查詢。三是不同停車位時長限制不一樣，司機需要根據停車時間選擇合適車位。如果預計要耗時3小時，最近的停車場只允許停車2小時，就需要尋找別的停車場。

圖1 JustPark查找停車位示意圖

二、對我國停車管理的啟示

停車管理是城市管理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也是大城市面臨的普遍難題。尤其我國城市汽車保有量迅速增長，給停車管理帶來更大的挑戰(zhàn)。然而，我國也有一些后發(fā)優(yōu)勢，例如更為寬敞的道路，新一代信息技術的應用更為便捷。根據英國的經驗，結合我國的實際情況，提出以下建議：

（一）擴大路邊停車資源供給

較之于歐盟、英國等路邊停車無須停在車位內、“非禁即可停”的規(guī)定，我國交規(guī)規(guī)定只能停在車位內。即便有些人煙稀少的寬敞道路或者輔路，如果沒有車位，停車后車上不留人就屬于違停。這樣的制度設計提高了管理部門供給路邊停車資源的成本，因此必須要畫出停車位。雖然英國和歐盟道路停車法律標準相對寬松，但是他們的停車管理卻很精細，一段道路會有多種停車標識類型，包括禁停線、臨時停車線以及臨時停車的限制條件告示牌。我們采用了更嚴格的法律標準，則更需要與之配套的精細化管理措施，而不能簡單地樹立禁停標識。

對現有道路禁停標識進行盤點和整改，對于車流量較少或者潮汐交通明顯的道路可以去掉禁停標識，在道路或者輔路增設臨時停車處，允許車輛在非高峰期臨時停車。可以根據道路周邊的具體情況規(guī)定臨時停車時間段，例如輔路在非擁堵時段允許停車，小區(qū)外路邊允許夜間停車等。這樣既能便民，又能提高車位的使用效率。

目前北京四環(huán)外類似的閑置區(qū)域很多，設置臨時停車設施的只是少數。因為停車設施的設置、運營和維護都需要成本，相比而言，最經濟的做法就是樹立一塊禁停標識。如果能使這些沒有標識或者標識不明的道路停車合法化，既可以大大增加停車位供給，又能減少司機的違法行為，還能降低操作成本。停車換乘面臨剮蹭和貼條風險，不少司機寧愿選擇擁堵著進城。郊區(qū)地鐵停車應以便利市民停車換乘為目的，減少市中心的交通壓力。此外，也需設置停車的時間段及時長限制，例如免費停車處應禁止汽車停放時長超過24小時，避免成為廢舊汽車停放處。

（二）設定停車時段及時長限制

由于市中心一位難求，而且收費也不貴，一旦占著車位司機都不會輕易離開，嚴重影響了資源使用效率。應通過時段及時長限制，提高車位流轉率，服務更多的市民。

停車時段的限制主要根據車流潮汐變化而設置，既保障高峰期的通暢性，又在低谷期充分利用停車資源。目前國內上海、重慶等都有停車時段限制的路段，主要方便老舊小區(qū)居民夜間停車。北京也在進行這方面的嘗試，2018年首批84個限時停車位分別設置在居民區(qū)周邊和學校周邊，允許停放的時間不同。這有利于合理的停車需求合法化。

停車時長的限制能提高車輛的流動性，使車位資源服務于更多市民。市區(qū)路邊車位需求旺盛，有些先泊入車位的車占有車位時間過長就耽誤了其他人停車，加劇了擁堵。根據不同路段車流量的特點設定停車時限，超時則給予罰款。例如給予0.5～1小時的時間限制，允許人們在路邊的餐館就餐、學校接送孩子或者公共廁所如廁；在銀行、郵局或者政府附近的道路，人們前往辦理手續(xù)或者業(yè)務可以限時停車1～2小時。交通要道或者市中心路邊車位可以限停1小時，普通的道路車位限停2小時。

（三）推廣停車時長預購制

我國城市的路邊停車大多是人工收費，不少停車場也是如此，只有一些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實現了自動化處理，能直接ETC付費。北京有些路段可以微信支付停車費，不過也屬于半人工收費，因為有收費員拿著收費的機器，停車時生成一個二維碼，司機走時掃描完成計時和繳費。人工收費成本高，某些道路可能入不敷出，而且人工收費可能存在私吞公款的情況，或者收費許可證的獲取可能存在腐敗行為。如果對此進行監(jiān)管，又增加了監(jiān)管成本。我國移動支付十分普及，ETC的安裝率也不斷提高，有更好的條件實現收費自動化。即便采用英國或者歐洲普遍使用的咪表，效率也要高過人工收費。這樣不僅能降低收費成本，還能減少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腐敗行為，同時也能減少司機與收費員的摩擦和沖突。對于停車需求較大的市中心繁華地段，不論是移動支付還是咪表繳費，建議采用停車時長預購制。停車之時就預購停車時長，POS機生成的條碼上注明入場及離場時間及舉報電話。這樣后來者能知道等待多久就有車位，如果發(fā)現超時占用車位耽誤自己停車的現象還可以舉報。對于路邊停車需求較大的市中心繁華地段，采用停車時長預購制，結合著停車時長限制，能有效提高路邊車位使用效率。

（四）鼓勵差異化定價

鼓勵差異化定價，能將不同停車需求的司機區(qū)別開來，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我國城市目前的停車收費一般受到政府的價格監(jiān)管，同一區(qū)域價格一般無差異。例如北京市《關于本市停車收費有關事項的通知》分成三類地區(qū)，根據所在區(qū)域定價，同一區(qū)域價格幾乎無差別。由于政府可以實施最高限價，為了收益最大，停車場就按照最高限價定價，所有時間價格一致。面對統一的價格，司機一般選擇就近停車，這就導致熱點地區(qū)的停車場車滿為患，等待停車的車輛造成了交通阻塞。最為典型的是市中心的知名醫(yī)院，如北京積水潭醫(yī)院，在上午就診高峰期就成為擁堵點。

一是取消對于計價時間單位的限制。不同的計價時間單位可以滿足不同的停車需求類型。精細的計價時間單位的差異可以形成經濟杠桿調節(jié)市場需求，司機會根據停車時間選擇合適的停車位。

二是限價放寬至整天或者整周。例如限價每天每車位收費120元，運營者可以白天每小時10元，晚上免費。通過差異化定價，能將不同停車需求的司機區(qū)別開來，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如果高峰和低谷期價格能上下浮動，相近停車場采用不同的價格，高峰期并非停車剛需的司機就會選擇別的交通方式前來就診，或者選擇別的停車場。而確實需要停車的司機就不會因為排隊等車位而耽誤時間。

三是取消對于私營停車場價格限制。運營者自負盈虧，自然會努力探索利潤最大化的定價方式。如果司機停車需求強烈，可能需要的就是不用排隊就能停入高收費的專業(yè)停車公司的停車場。相對于國外城市停車費和本市的地租，不少城市政府規(guī)定的停車收費價格偏低。經常有媒體報道有人租車位儲物，這就反映停車價格偏低，人們理性計算而采取的行為。限價不僅導致供給不足，還導致資源的濫用。只有靈活的價格機制，才能使各種需求都有相應的供給與之匹配。

（五）支持停車App應用

停車App的運營雖然屬于市場行為，但由于很多停車資源具有公共物品屬性，需要政府部門的支持和協調。

首先，停車資源的相關信息應該便于App運營者開放獲取。App需要獲取所有停車場、路邊停車位的信息，包括地理位置、數量、收費方式等，尤其是基礎的地理信息，是進行App開發(fā)和運營的基礎。目前這方面的政府數據開放有待加強，為企業(yè)開發(fā)App提供基礎信息資源。

其次，支持停車App進行信息采集和設備安裝。停車App的功能包括查詢停車位的使用狀態(tài)、預定、支付等，使用狀態(tài)的獲取可能需要安裝專門的感知設備；預約停車時，車輛的進出場需要進行車牌驗證，這就涉及停車場管理方的授權；無論預約停車還是現場停車，通過App收費之后需要進行收益分配，這也涉及多方協商。

第三，司機違規(guī)行為的執(zhí)法需要政府的授權或者支持。如果有車主不按規(guī)定使用停車設施，需要對其進行經濟懲罰或者索求經濟賠償。處罰及賠償的執(zhí)行涉及車主信息的獲取、罰單的寄送等，也都需要政府的授權與支持。

三、結語

基于在英國和國內停車時的切身體驗和比較分析，本文介紹了一些英國停車管理方面的經驗，建議我國城市增加路邊停車資源供給、設定停車時段和時長限制、推廣停車時長預購制、鼓勵差異化定價和支持停車App的應用。還有一些經驗我國可能暫時還不具備條件借鑒。例如英國所有停車場都是自動化處理，沒有服務人員。一方面，由于英國較早進入汽車社會，司機停車行為比較規(guī)范，這也有利于應用自動化技術，提高停車設施使用效率。另一方面，英國勞動力成本很高，也推動了自動化技術的廣泛應用。我國勞動力成本低，司機素質參差不齊，人工在很多環(huán)節(jié)仍然不可或缺。此外，由于兩國立法思路不同，政府對停車資源的控制以及價格管制的強度不同，而且國內不同城市之間的差異很大，借鑒英國經驗的具體方式、過程及效果評估尚需結合城市實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