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豪 程曦
(1.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 2.中移信息技術有限公司)
歐洲大陸和美國的企業集團發展較早,無論是德國的卡特爾,還是美國的托拉斯,作為企業集團在形成初期的兩種特殊組織形式,都是資本主義企業為應對不斷加劇的商業戰爭所組合而成的企業間聯合體。自改革開放以來,企業集團這種特殊的公司組織形式在中國各個行業的企業中日益普遍。
在企業集團的相關研究中,往往集中在企業集團這種組織形式對各個成員企業在經營風險、融資渠道和資金管理等多方面的影響,缺乏對于企業集團給企業的實際稅負帶來影響的針對性研究。本文揭示了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稅負水平和獨立上市公司的稅負水平的高低關系,并進一步實證分析企業集團的相對稅負水平,為國家財稅部門針對企業集團制定合理的財稅政策提供參考。
在全世界不同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和經濟合作日漸頻繁的當今,企業集團作為推動經濟全球化的中堅力量掌握著巨大的市場份額。學術界對企業集團的研究大致經歷了現象研究、成因分析和經濟后果研究三個階段。在第三階段的研究中,學者們開始從更多視角發掘企業集團這種特殊的企業組織形式給成員企業帶來的影響。He et al.(2013)重點分析企業集團在自身成員企業面臨經營中的風險時所起到的風險分擔作用。Khanna and Yafeh(2007)認為獨立企業和集團的成員企業都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其經營績效顯著優于另一方。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政府大力推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開始著眼于提升國有企業的競爭力和經營業績。姚俊等(2005)指出在當時的大環境下,國有企業改革的重中之重就是以推進資本重組為核心,組建能夠打破行業、地區甚至國界限制的企業集團。同一時期,中國政府在中國證券市場形成之初就將其作為推動國企改革的有力工具,原因之一是國企改革所需的資金可以從證券市場獲得,另一個原因則是國企融資所引入的投資者可以加大對國企高管人員和企業日常運營狀況的監督力度。此外,對于企業集團對集團中各個獨立法人企業的經營業績的影響到底積極的還是消極的這一問題存在爭議的研究結論。蔡衛星等(2015)認為企業集團這種特殊組織形式的優勢和劣勢并存,企業集團的優勢在于自身巨大體量所形成的規模和范圍經濟效應以及內部資本市場提供的資金融通渠道,這有助于提升經營績效;其劣勢在于企業集團內部復雜的組織結構往往會導致各成員企業之間相對隱蔽的關聯交易和各種代理問題。
資本聯合是廣泛存在于企業集團中的一種成員企業間的聯合方式,母公司以控股為基礎,與眾多獨立法人企業一起組成企業聯合體。在企業集團這種特殊的企業組織形式下,當集團內各個成員企業在完全服從母公司制定的集團戰略和發展規劃的情況下各自完成自身的獨立經營,將為在企業集團的內部建立有效的資本市場打下牢固的組織基礎。王福勝和宋海旭(2012)發現,實現多元化發展和經營的企業所構造的內部市場會對企業內部的現金這一寶貴資源的配置效率帶來一定程度的提升。此外,潘紅波和余明桂(2010)指出,由于我國監管當局嚴格限制和監督上市企業和集團內部其他成員企業之間的資金往來以及集團自身資金不夠充足,上市公司很難獲得所在集團的內部資本市場的直接資金支持,但是,企業集團卻可以利用內部資本市場來助力集團成員中的一些上市公司向銀行申請信用貸款,同時借助內部資本市場的資金調配功能降低集團成員企業的信貸違約風險,從而為集團的成員企業提供更多便利的銀行融資機會。在國外學者對內部資本市場的績效研究中,收入轉移和資金籌集始終是學術研究前沿的熱門主題。Dyreng and Markle(2016)在研究美國跨國公司利用資本市場進行收入轉移時發現,通過內部資本市場進行跨國收入轉移是美國跨國公司規避美國國內稅收的一種重要手段。經濟上受限制的企業與無限制的同業相比,從美國轉移到國外的收入大大減少,平均每年僅為1 600萬美元,而不受約束的企業則達到了平均每年3.21億美元。但同時,Marko K. and Michael S.(2016)指出內部資本市場會為跨國企業帶來效率成本。在資金籌集方面,Gopalan et al.(2014)發現,當集團內部的成員企業獲得好項目而資金困難,一些歐亞國家的企業集團會通過內部資本市場利用成員上市公司分配股利這一途徑為它們提供資金。
企業避稅程度的衡量、影響企業稅收規避的不同因素、企業進行避稅所帶來的經濟后果是稅收領域學術研究的熱點。Wilson(2009)揭示了會計——稅收差異可作為企業避稅程度的衡量指標。國內學者研究中,葉康濤和陸正飛(2005)在分析上市公司所進行的盈余管理和會計——稅收差異的關系時,發現企業擴大會計——稅收差異來避稅是通過盈余管理行為完成的,而且當這種行為的力度更強時,企業會計收益和其應納稅額的差異也會越大。企業避稅的影響因素上,王躍堂等(2009)研究發現2007年的稅改實際推行后稅率的變動確實影響了企業帶有避稅動機的盈余管理行為,且企業高管持股比例越高,企業避稅行為獲利越多。此外,姚淑瑜(2006)發現企業進行盈余管理來調整會計利潤從而達到避稅目的的原因之一是企業內部的各部門之間存在不同稅率。李增福和鄭友環(2010)發現企業負債越多,避稅行為越多。避稅經濟后果上,陳旭東和王雪(2011)的實證研究中利用會計——稅收差異這一指標對企業的避稅行為進行了量化,研究結論顯示:企業在進行避稅時的成本高于其通過避稅所獲得的收益,因而從總體上來看企業的避稅行為降低了企業的原有價值。此外,孫剛等(2013)則從考察上市公司避稅程度和其股票價格暴跌概率之間相關關系的角度,分析了中國2003—2010年股票市場的歷史數據,驗證了二者之間存在的正向關系,支持了企業避稅對企業價值產生消極影響的觀點。陳冬和唐建新(2013)揭示公司治理水平較高或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較高的企業進行稅收規避可為自身帶來更高價值。
在內部資本市場理論中,國內外學者都認同企業內部資本市場與外部市場相比擁有信息獲取方面的優勢,周傳麗和柯萍(2010)認為內部資本市場更加完整和及時的信息能夠減少企業集團整體的交易成本。可見,企業集團的內部資本市場對企業的績效有著積極的影響。然而,在外部市場中商業競爭不斷加劇的大環境下,企業稅率的升高會給企業績效帶來負面的影響,企業有動機進行稅收規避。Terry Shevlin et al.(2012)在研究中國上市公司的國內收入轉移時發現,無形資產密集型企業集團以及有關滿足最低收入限額以發行股本的公司轉移更多的收入。通過以上分析可見,企業集團會利用內部資本市場進行避稅,且收入轉移是其重要的避稅手段之一。
H1:獨立上市公司實際稅負水平高于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
Zimmerman的政治成本假說,在1983年提出時更多地強調企業規模這一因素。他認為規模越大的企業,政治成本越高。Konigsgruber and Windisch(2014)則指出,當公司受到歐盟委員會的一般性競爭調查,面臨著更多公眾與監督機構的關注和監督時,往往會傾向于更多的反向盈余管理。葉青等(2012)發現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首登“胡潤百富榜”后,富豪公司為盡量減輕公眾關注所帶來的政治成本,相對于非富豪公司顯著降低了自身的會計信息質量。相對獨立上市公司,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負面信息會面臨更多的關注和更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且當局對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違規違法行為的監管和懲罰會更加嚴厲,以起到更有力的警示作用。為了避免由此帶來過高的政治成本,減輕政治敏感性,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傾向于進行更少的稅收規避行為。
H2:獨立上市公司實際稅負水平低于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
我們使用2003—2017年這15年中國的A股上市公司的相關財務指標及信息作為文章中實證分析的初步樣本。本文使用國泰安數據庫公司研究系列中的中國上市公司股東研究數據庫來獲取2003—2017年不同上市公司每個年度的前十大持股股東的歷史數據,并篩選出其中的第一大持股股東的信息。同時,本文使用Wind數據庫來收集不同上市公司在研究期間內每個年度的名義稅率。此外,我們從國泰安數據庫中收集不同上市公司在研究期間的三大財務報表中的財務指標數據來進行模型中各個變量的計算。
目前學術界在進行企業集團的相關研究時涉及到識別一家上市公司是企業集團控制的上市公司,還是獨立上市公司時,通常采用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直接識別法,可參見辛清泉等(2007)的識別方法。另一種方法是間接識別法,通過對研究期間上市公司的控制人進行層層向上追溯找到該公司的最終控制人并且進行識別,可參見He et al.(2013)中使用的方法。本文從可行性和數據可靠性的角度出發,采用第一種方法對上市公司的類別進行識別。
在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部分,本文提出了假設H1和假設H2,采用實際稅率這一指標來衡量上市公司的稅負高低。在查閱以往文獻中對實際稅率的各種計算方法后,參考吳聯生(2009)以及吳文峰等(2009)中的ETR算法,通過構建模型實證分析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和獨立上市公司稅負水平的高低,從而對提出的假設進行檢驗。OLS回歸模型如下:

在構建的模型中,ETR是被解釋變量,是以往稅收相關的學術研究中常用的一種計量企業的實際稅負水平高低的指標。本文采用上一段中列示的兩種ETR計算方法,計算2003—2017年的研究期間內不同類型的上市公司的實際稅率。Group是解釋變量,通過使用直接識別法,我們對20 000多條樣本數據進行了一一判別,企業集團控制的上市公司為1,獨立上市公司為0。同時,根據本文所研究問題的實際情況和以往相關文獻的研究方案,我們使用以下幾個控制變量:公司的規模變量Size,公司的財務杠桿Lev,公司的資本密集度指標CapInt和存貨密集度InvInt,公司的資產回報率ROA,以及兩個虛擬變量——行業啞變量Industry和年度啞變量Year。主要變量的含義和算法如表1所示。

表1 模型變量的含義和計算方法
從表2全樣本的描述性統計可知,被解釋變量ETR1的均值為18%,中位數為16%,即所選的樣本上市公司的總體實際所得稅率為18%。同時,本文剔除了ETR1小于0和大于1的數據項,并對ETR1進行了1%的縮尾處理,由此得到的最大值為73%,最小值為0。解釋變量Group的均值為0.75,由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為1,獨立上市公司為0,可知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占比為75%,由此可見中國的證券市場中,附屬于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占據了相當高的比例。在模型的控制變量中的Lev的均值為0.51,可知所研究的這些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率平均水平為51%。
我們從表3的相關系數矩陣發現,ETR1與Group為正相關,相關關系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同時,ETR1是非負值,則通過相關系數矩陣顯示的結果,我們可以進行初步判定,即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實際稅負水平要高于獨立的上市公司。此外,在控制變量中,公司規模Size、公司的資本密集度CapInt和存貨密集度InvInt均與解釋變量ETR1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我們可以初步認為在研究期間內,樣本上市公司的資產規模越大,資本密集度越高,其實際承擔的稅負越重。而控制變量中的Lev與ETR1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即公司的負債水平越高,其實際稅率越低,這與利息具有抵稅效應是一致的。

表2 全樣本的描述性統計(N=19865)

表3 相關系數矩陣(N=19865)
表4是兩類公司主要變量的差異分析。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實際所得稅率ETR1與獨立上市公司ETR1的平均值之差和中位數之差分別為3.54%和2.65%,且通過z檢驗和t檢驗的檢驗結果可知,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實際所得稅率的中位數和均值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高于獨立的上市公司。據此,我們判斷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實際承擔的稅負水平很可能高于獨立的上市公司。除此之外,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的公司規模Size、資本密集度CapInt、存貨密集度InvInt和財務杠桿Lev都在1%的水平下顯著高于獨立的上市公司,而獨立的上市公司的資產回報率ROA的均值顯著高于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
從表5的全樣本回歸結果可知,上市公司類型Group在1%的水平下與公司的實際所得稅率ETR1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即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承擔的實際稅負高于獨立的上市公司,這與表3相關系數矩陣和表4主要變量的差異分析中,我們通過分析和對比得出的初步判定結果是一致的。這一結果支持了本文研究假設中的假設H2。
在穩健性檢驗中,參考吳文峰(2009)中方法,計算出不同上市公司在研究期間每個年度的ETR2,并使用研究設計部分的模型(1)進行OLS回歸。結果在表6中列示。可見,兩種不同的企業實際所得稅率計算方法進行實證檢驗的結果并不影響本文的結論。
內部資本市場理論認為,內部市場一般具有信息優勢和緩解融資約束的作用。但為了抵消稅負對績效的負面作用,企業集團有動機利用內部市場避稅。因此,與獨立企業相比,企業集團的避稅程度可能較大。另一方面,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相對獨立上市公司面臨著更多的社會關注,為避免過高的政治成本,減輕政治敏感性,企業集團可能會減少自身的避稅行為。因此,與獨立企業相比,企業集團的避稅程度可能較小。本文以2003—2017年為研究期間,實證分析顯示,相對于獨立的上市公司,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承擔著更高的實際所得稅負,并且這一結論在穩健性檢驗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表4 主要變量的差異分析(N=19865)

表5 全樣本回歸結果

表6 ETR2回歸結果
根據以上實證分析的結果,本文認為Zimmerman的政治成本假說對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與獨立上市公司之間實際所得稅率的高低關系有更強的解釋力。在企業集團的上市公司面對更高的公眾壓力和政治成本的情況下,國家財稅部門可以據此設計更合理的財稅政策,避免過高的政治成本對企業集團良性發展的影響,從而助力企業集團作為政府產業宏觀調控的有效補充,更好地發揮自身的資本與資源整合作用,推動國家的產業結構優化調整,為國家的經濟增長持續提供新的發力點,從而進一步保障國民經濟在正確的軌道上平穩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