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卓軍


思想是指導人們行動的燈塔。當然,我們需要具體地談論思想、思想方法、思維方式和思想內容,而不是空洞地概念化地人云亦云地談論。對于真正有價值的(學術)思想,只要你走心入腦地學習它感悟它,就能從中汲取寶貴的養分,進而有助于你獲得對事物更深刻的認識,在實踐中形成更符合邏輯的行動方案。
學術通常指的是較為專門和有系統的學問,而思想和思想方法則指的是思維活動的結果和人們思考問題、研究問題和認識世界的方式。歷史發展靠全人類的智慧推動,其中不同門類的學術之發展必然會伴隨著豐富多彩的思想方法和體現這些方法之偉力的各類成果的形成和遞進。或許很難用很短的文字說清楚什么是學術思想的涵義,但總可以樸實地、具體地關注一下有代表性有影響力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的事跡,特別是他們在認識問題、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時所采用的思維方式,包括他們感悟出和獨創出的習慣、方法和方法體系以及富有哲理的語句。
不久前,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先后分別隆重紀念了三位今年誕辰百年的科學家關肇直(1919.2.13-1982.11.12)、許國志(1919.4.20-2001.12.15)和吳文俊(1919.5.12-2017.5.7)。科學家、發明家及工程師,凡能取得真正的歷史地位,最主要的當然是看他們所取得的學術、發明和工程成就。他們可以不是完人,可以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但支撐他們取得成就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和思考問題的方法肯定應該是如金子般的寶貴財產。
1979年,關肇直、許國志、吳文俊和胡凡夫等一道,創建了中國科學院系統科學研究所,前三位是科學家。
作為創所所長的關肇直,以其深厚的學術造詣和在中科院數學所內創辦控制理論研究室的多年實踐,早已在胸中形成了“復雜系統的辨識與控制”的發展綱要。關肇直不回避回答諸如一個系統怎樣才叫復雜的挑戰問題,因為對這類問題總會有不同角度的理解。他提出要從不同方面認識和理解系統的復雜性,包括由系統的狀態所體現的復雜性;由系統的不同部分的不同時間標度所表現的復雜性;由種種不確定性帶來的復雜性以及由系統的非線性特征帶來的復雜性。遺憾的是,關先生還沒有來得及親自帶領全所實施和推進這個整體規劃就離世了。40年后的今天,當我們重溫體現關先生學科發展設計思想的文章時,仍然被他的視野宏大、知識融通、思想深刻而折服。這是學術思想重大價值的佐證。
許國志最初在中科院力學所和錢學森一道推動著運籌學的發展,1960年連同運籌研究室一起并入了中科院數學所。事實上,運籌學(Operation Research)的譯名還是許國志和錢學森等一道反復推敲確定的,這比一開始的“運用研究”、“運用學”和“作業研究”更能抓住問題的精髓,因為作為一門應用廣泛的學問,不但要運用、運行,還要設計和籌劃。而且,運籌這個譯名還傳遞出了中國古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意境,因而博得廣泛贊譽和認可,這也反映出了許先生思想深邃和博古通今。許先生認為,“事物總有一定的規律,物有物理,事有事理”,“相對于處理物質運動的物理,運籌學也可以叫做事理”。事理體現的是事的共性,把一件事盡量做好,也叫優化,這是事之常理。正是因為許先生具有的這種把多種事物關聯起來,并把事情做優的理念,才使他能夠和錢學森先生等一道寫出了“組織管理的技術一系統工程”的論文,這是一次把運籌學、系統工程和管理科學等統一起來的創舉。文章指出,“我們現在不但科學技術水平低,而且組織管理水平也低,后者也影響前者。要解決組織管理水平低的問題,首先要認識這個問題,要認識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只有充分認識我們的管理水平低,管理工作存在著混亂的情況,我們才能夠切實地總結經驗教訓,不但學習和掌握先進的科學技術,而且要學習和掌握合乎科學的先進的組織管理方法”。文章進一步講到,“我們把極其復雜的研制對象稱為‘系統,即由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賴的若干組成部分結合成的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機整體,而且這個系統本身又是它所從屬的一個更大系統的組成部分”。在做了充分討論和分析后,文章明確闡述了一種觀點,“‘系統工程是組織管理‘系統的規劃、研究、設計、制造、試驗和使用的科學方法,是一種對所有‘系統都有普遍意義的科學方法”。雖然這篇文章發表已有40多年了,今天讀來仍能感受到其非常深刻的內涵。這同樣體現出了學術思想的重大價值。
吳文俊是世界知名數學家,他在年近60歲時作了研究方向的一次大改動,從事和計算機科學與技術更加密切的數學機械化研究,氣度非凡、勇氣非凡。就數學指導思想來說,他贊賞“所有問題都可以轉化成數學問題,所有數學問題都可以轉化成代數問題,所有代數問題都可以轉化成求解代數方程(組)的問題”之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觀念。進一步,他還自覺地、有遠見地以計算機為工具,實踐著他尊崇的數學機械化綱領。他在1978年就曾指出:“對于數學未來發展具有決定性影響的一個不可估量的方面是計算機對數學帶來的沖擊。在不久的將來,電子計算機之于數學家,勢將與顯微鏡之于生物學家,望遠鏡之于天文學家那樣不可或缺。現在的計算機通過小型化而成為每個數學家的“囊中之物”,這一設想勢將成為現實,數學家們對這些前景必須有著足夠的思想準備”。
具有遠見的吳先生還信奉著這樣的理念:從問題出發,以問題帶動學科。很多人都知道,在數學研究中,變換和轉換是最基本的手段,大多數人都追求將復雜問題轉化成簡單問題,既化繁為簡。吳先生也不例外地接受這樣的觀點。但他同時并不排斥甚至是支持化簡為繁的做法,繁不可怕,只要能有助于機械化就有價值。他明確指出,“所謂機械化,無非是刻板化和規格化。機械化的動作,由于簡單刻板,因而可以讓機器來實現,又由于往往需要反復千百萬次,超出了人力的可能,因而又不能不讓機器來實現”。或許認同化簡為繁正是吳先生能夠在數學機械化的研究上取得成功的關鍵所在。
分層分類地認識復雜事物、整體關聯地發展系統理論、辯證務實地互換簡繁方式、機械可算地求索問題解答,這些看似具體的思考方法,其中所蘊含的價值和力量卻是巨大的。它們不但在從事科學研究與技術開發中有作用,在處理其它問題時也有作用。例如,對于科學城的建設來說,首先需要分層面分類型地列出所有要面對的問題,進一步還要圍繞科學城建設的總目標相互關聯地對之進行分析和規劃,包括進行必要的簡化,其中不排除把若干簡單的問題聚合在一起形成另一個層面的問題,在自己掌控不了的情況下,將其眾包出去,最后形成的問題解決方案必須包含能標出里程碑時間節點的一步一步可落實的任務。
顯然,任何問題的解決都需要有設計和方案,而好的方案離不開好的想法和好的思考問題的方式。從問題出發,以科學的態度看待問題求解,學術思想的價值自然是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