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的游戲

楊直

彭磊好像好久沒這么唱歌了。

歇斯底里，似乎想要毀滅外面的一切，又像想要毀滅自己。

似乎所有人對搖滾樂有一種固有的認知錯誤，認為失真一開，吉他的轟鳴聲一起，伴隨著嘶吼就一定要釋放整個自我。

也基于此，很多人在彭磊或新褲子身上看到了搖滾樂獨有的無與倫比的熱情。

實際上，這是大眾對搖滾樂最深的誤解。

新褲子這首《花火》最大的魅力來自于彭磊想要回歸最原始的那個不受約束的自己和舞臺在各個方面給他的束縛之間的對抗以及這種對抗帶來的張力。

某種意義上，彭磊是獨立音樂天生的明星。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塑造了那種沉浸于自我世界的偏執形象，并用這種形象持續地和現實世界對抗。

這種對抗他曾偶爾釋放，也包括這一次，在《花火》中。

相比于熱情，我更多聽到的是絕望，一種近似涅槃式的吶喊，一種個人與體系的對抗，以及這種對抗里蘊含的個人的渺小和體系強大的對比帶來的張力。

這種從頭到尾都是失敗者的自嗨才是搖滾樂最根本的魅力。

搖滾樂是失敗者的音樂。有一種對現有社會運轉體系、評價體系以及主流價值觀的根本性的反抗。

我忽然想到MM2003年發行的高光專輯《哥特的黃金時間》。在Tim和John5的幫助下，MM得以用一種更貼近主流的，M式的工業音樂詮釋自己對現實世界的疑問。

專輯里給我留下很深印象的一首歌是MOBSCENE，意思是M式的OBSCENE。在這首歌里，MM一如既往直白地拋出了疑問：“為什么有的女人裸體是美，有的是淫蕩。”這個反基督超級明星延續著以往的形象對那些被設定為真理的“真理”提出疑問。

這恰恰是這張趨于流行音樂的專輯成為這支另類工業音樂樂隊頂峰的原因。因為本質上，他帶著搖滾質疑與失敗的氣味。

彭磊這首歌無疑有異曲同工之妙。

新褲子用《花火》這首歌打開了大眾對搖滾的認知，盡管有新浪潮里最重要的合成器，但彭磊的嘶吼將這首歌帶回了那個“要做愛，不要戰爭”的年代。這是最純真的搖滾樂才具備的，無關技術，思想，只是純粹的對個人對體系的對抗，新褲子對舞臺的對抗，彭磊對《樂隊的夏天》的對抗。

結果，只能注定是失敗的。

這有點像電競的現狀。我不止一次地提到過，搖滾樂和電競在中國擁有類似的際遇。本質上講，這兩項事物都極其簡單，都是在臺上通過某種方式表演，然后有人愿意花錢看另一些人表演。但可能因為和經驗偏離得太遠，所以為了普及也好，或者為了吸引更大的資本也好，二者都在短時間內進入了包裝過度的階段，并由此開始變得異常復雜，難以理解。

而且，人們心底里還是愿意看見美好的一面，這就導致了所有的目光會聚焦在最閃耀的人身上，長此以往之下，這個人就成了一項事物的代表。彭磊是這樣，Uzi也是這樣。于是，和這些人相似的被接受，不一樣的被排斥。在難以打破固有印象時，誤讀就會變得越來越多。

從一個搖滾愛好者的角度看，彭磊瞧不起“土搖”這種風格，但恰恰用這種風格征服了觀眾。這是我不喜歡彭磊最重要的原因。他固然有他的堅持，但被他的多變掩蓋得太深。

可以想到的是，彭磊將繼續回到那個大家熟悉的身份里去。帶著對年輕人情緒敏感的洞察，不停地在新潮里融入其他能讓人瞬間嗨起來的風格，在市場不可揣測的風浪里，做一個熟練的舵手。

只有認識到彭磊常態化的身份和偶爾表露出的絕望時，才會真正理解搖滾樂。

就像科特柯本當初紅得發紫卻扣下扳機一樣，搖滾樂終究是失敗者的游戲。

從失敗出發，回到失敗中。但重要的顯然不是結果，是那種不顧一切的態度，是那個在順應外界和堅持自我之間的掙扎，還有關于個人真實感受的表達。

從現狀看，電競無疑也是一種反抗。但還遠未到討論這個的時候，畢竟，活下去的問題還沒有被很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