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永兵
摘要:傳統三峽信仰民俗在當地百姓日常生活中廣泛流布,久傳不衰,它是對當地民眾日常生產生活的曲折反映,承載著他們對日常生產生活的美好愿望。以生命美學視之,三峽信仰民俗主要體現出三個方面的價值,即精神生命層面的心靈慰藉價值、社會生命層面的族群凝聚價值和生物生命層面的物質兜底價值。
關鍵詞:三峽;信仰民俗;生命美學;價值
三峽是長江上游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的合稱,廣義上的三峽地區是指西接嘉陵江,背枕大巴山脈,東迄湖北宜昌,南括鄂西清江流域和渝東南黔江等總面積達十余萬平方公里的以山地為主的廣袤區域。這片峽谷幽深、群山環繞的區域自遠古以來就是華夏巫文化的昌盛之地,尚巫之風濃郁,由此形成的巫鬼觀念、圖騰崇拜、多神祭祀等信仰民俗在當地百姓日常生活中也是廣泛流布,久傳不衰。對于如何看待這種信仰民俗現象,過去存在著以糟粕性迷信文化定性而一概否定的情況,但隨著文化人類學等新學科視野的介入,它的正面價值被更多地予以挖掘和確認。在此背景下,本文欲從生命美學角度對三峽信仰民俗的多重價值進行解讀和闡述。
一、三峽信仰民俗與生命美學的契合之處
信仰民俗建基于一方百姓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主張各種相關自然事物或祖先圖騰都是充滿靈性的生命存在,展現了一種交織著感性與理性精神的獨特的生命本真狀態。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是由獨特的三峽地區空間地理環境和以巫文化為代表的悠久人文傳統共同造就的特色鮮明的民俗風貌之一,其豐富的事象、儀式和觀念無不具有十分深厚的歷史淵源和人文底蘊。從根本上講,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是對此方百姓特有生命狀態和生命歷程透過眾多民俗主體進行展示的形式之一。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三峽信仰民俗與生命美學有著天然的“親緣”關系,二者有著關于“生命”的共同旨趣和價值內蘊。
生命美學是當代著名美學理論派別之一,始終高舉個體感性生命大旗,以充滿個體感性色彩的生命意識和生命存在作為美學研究的邏輯起點。在生命美學看來,“人的生命包含生物生命、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無論哪一重生命,只要在人的物質或精神時空中得到實現,對象就被認為是美的,主體也由此產生一種深切的美感體驗。”[1](P157)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歷時久遠,可以說是展現三峽地區民眾生存狀態的“活化石”,曾在不同歷史時期發揮過慰藉百姓精神世界、維系社會和諧關系及穩定政權運行秩序等各項功能,展現出巨大的社會意識形態效應。以生命美學視角深入解讀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所具有的積極生命意蘊和人文價值,既能夠切實體現出“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文化傳承精神,更為重要的是能夠為傳統三峽信仰民俗的上述社會意識形態功能之有效性提供新的理論依據,并在此基礎上為當前三峽鄉村和城市社區建設、特別是精神文化建設提供有益的啟發和參考鏡鑒。從更具體的層面來講,就是分別從生物生命、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三個層面深入到對傳統三峽信仰民俗的各類事象、表征儀式和觀念意識的闡釋中去,有效且細膩地挖掘其最具本真性質的生命意蘊和人文內涵,深切體察其獨特的生命厚度,為準確把握、傳揚而非曲解甚至異化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提供科學合理的理論依據,同時也為真正了解三峽、三峽人以及三峽文化提供一面鏡子。
二、精神層面:三峽信仰民俗的心靈慰藉價值
既然是信仰類民俗,其在個體精神層面所體現出來的價值無疑是最為顯著的。一般而言,人類之所以存在精神信仰,是因為相信“萬物有靈”的緣故。由于惡劣的地理環境和閉塞的信息交通條件,由“萬物有靈”這一精神觀念轉化而來的神靈崇拜信仰在傳統三峽信仰民俗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比如,三峽一帶的百姓在修建房屋時,會誠摯邀請善于說唱的賀梁禮官在工人上梁安門時帶著節奏感地唱念出《上梁禮詞》和《踩門禮詞》等[2],從實用角度講,賀梁禮官聲情并茂的“表演”并不能讓房屋變得更牢固更安全,但從精神層面來看,這種民俗又是寄寓著“娛神娛己”的良好意愿的,因為此方百姓相信房屋上存在“梁神”和“門神”,賀梁禮官通過近似音樂的說唱行為將房屋主人與這些神靈連接起來,使得前者念茲在茲的家宅平安吉祥訴求得到這些神靈的呼應,由此,其心靈在與眾多神靈的溝通中獲得極大的滿足與慰藉。
總的來看,“萬物有靈”的觀念在三峽地區百姓的精神世界中是普遍存在的,而由此衍生的神靈崇拜信仰及其民俗表征亦是駁雜多樣。從生命美學視角來看,三峽相關信仰民俗所喻示的神靈崇拜及其所代表的對美好來世的期許與向往,無不指向人類個體生命貫穿始終的生存需要與生命價值,這既是這種民俗最為根本的出發點與歸宿,也是人之為人最為直接的體現。三峽信仰民俗作為三峽原生態巫術文化傳統及其行為在個體生命實踐活動中的直接顯現,對于“萬物有靈”觀念所蘊涵的人的生存需要與生命價值追求展現出極為深刻的體認。這種日常習俗令每一個信奉和踐行它的三峽地區個體生命都能依憑內在精神力量去征服、改造有異于自身愿望的事實對象,從而建構起充滿靈性氣息的精神文化世界,由此也使得踐行此類習俗的人們克服自然與社會中的重重艱難而成為自身生命的主人,一個自由和超越的人。
三、社會層面:三峽信仰民俗的族群凝聚價值
在馬克思主義看來,人的本質屬性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因此,追求并實現社會生命價值在生命美學視野中有著最為顯著的人性論意義。在一般意義上,追求社會生命價值,關鍵是實現或者維系個體或集體生命形態的不斷凝聚、延續和發展。于此,三峽信仰民俗所表征的神靈崇拜觀念可謂是社會生命追求的“價值擔當”。范曄的《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中記載有“廩君死,魂魄世(化)為白虎”的傳說,廩君和白虎在三峽民眾(以土家族為代表)心中,一個是族群始祖,一個是神異圖騰,都是被崇拜和信奉的對象。由廩君這位英雄始祖死后化作白虎圖騰的事件,至少體現出如下價值:
其一,偉大的人格感召。廩君是遠古傳說中的人物,是否真有其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寄寓在此君身上的三峽民眾的集體無意識,即祖先崇拜與英雄情結。三峽民眾心中的廩君形象集祖先與英雄角色于一身,帶領三峽先民射殺鹽神,開疆拓土,創建家園,展現出追求社會價值以及為三峽先民安危冷暖而英勇殺敵的人格魅力。這種人格魅力不僅凝聚了跟隨廩君一起戰斗的部族先民,而且作為一種經久不衰的社會生命價值的歷史記憶存留下來,成為代代相傳的激勵后人競相學習與奮進的英雄楷模,釋放出充沛的生命力量。
其二,強大的凝聚功能。作為三峽民眾的先祖,廩君不僅留下他個人的身前身后名,而且通過死后“世(化)為白虎”的靈異傳說轉換為三峽民眾信奉膜拜的白虎圖騰。自廩君化為白虎起,“飼虎”之風便興起,“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至此,廩君形象由人格英雄升華為白虎圖騰,其所展現出的社會生命價值則由偉大的生命感召延展為強大的生命凝聚。三峽民眾通過祭祀白虎的傳統習俗不僅追憶了先祖,更重要的是發揮了團結一方群體、凝聚發展力量的效應。顯然,這是三峽民眾最可寶貴的共同資產,是他們生生不息的內在源泉。
四、生物層面:三峽信仰民俗的物質兜底價值
生命美學認為,生物生命是人所擁有的三重生命的基礎和起點。而傳統三峽信仰民俗無疑亦是緣起于人們的基本物質生存需要,曲折反映了三峽民眾的特殊現實生命境遇及其本能力量。在三峽地區的民眾生活中,存在有諸多帶有強制性特征的言行禁忌民俗:逢戊日不動土,否則不吉利;清明、立夏日及農歷四月初八不耕田,否則牛會生病;滿日為土瘟日,忌播種,否則無收成;平時不準扛鋤頭、穿蓑衣進屋,否則會有災病等。[2]毋庸置疑,這些滲透在日常生產生活方方面面的禁忌民俗無不植根于三峽民眾的現實利害關系,無不關乎他們切身的基本的物質性的生物生命需要,寄托著他們對美好生活的物質兜底訴求。
在一般意義上,人類在生物界總是把自己高看一等,其顯著標志就是更側重于談論人的精神生命、社會生命及其價值,對自身的生物生命則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了。事實上,生物生命在人的生命結構中具有基礎地位和決定意義。正如馬克思所揭示的那樣,“人們首先必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質的生活資料的生產,因而一個民族或一個時代的一定的經濟發展階段,便構成為基礎,人們的國家制度、法的觀點、藝術以至宗教觀念,就是從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因而,也必須由這個基礎來解釋,而不是象過去那樣做得相反。”[3](P574)換句話說,沒有生物生命需求的追求和滿足,精神生命和社會生命的追求和滿足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根本無法實現。
因此,挖掘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所蘊藏的生物生命內涵對于進一步探索其精神和社會生命意義無疑是重要的鋪墊;更為重要的是,通過揭示其在三峽民眾個體感性生命體驗中最為樸素、最為基本的物質性兜底生命價值,能夠彌補傳統人性論偏重于強調精神與社會人性而忽略生物自然人性的理論缺憾,由此敞亮傳統三峽信仰民俗在凸顯生物、精神和社會生命相輔相成、有機統一的完整人性論方面的實證意義。
五、結語
傳統三峽信仰民俗是對當地民眾日常生產生活的曲折反映,承載著他們對日常生產生活的美好愿望,并具體呈現在各類祭祀節慶事象、行事禁忌和儀式表演等感性外觀之中。通過生命美學這一新的理論維度觀照傳統三峽信仰民俗,充分挖掘其在三重生命價值格局中呈現出的人文內涵與生命美學價值,一方面能夠為我們更加科學理性地認識和界定傳統三峽信仰民俗在三峽區域性文化生態內的地位及影響提供新的理論依據和資源,另一方面能夠利用傳統三峽信仰民俗在生命美學層面的積極價值為當前三峽地區鄉村與城市社區建設、特別是文化發展等方面提供一定的啟發作用和積極貢獻。
參考文獻:
[1]封孝倫.人類生命系統中的美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2]管維良.三峽巫文化簡論[J].重慶師范大學學報,2003(4).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