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甘耀明《邦查女孩》中的苦難敘事

陳雨欣

摘要：甘耀明是臺灣后鄉土文學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邦查女孩》中描繪了發生在花蓮深處的小城摩里沙卡的一系列故事。歷史遺留問題讓地區經濟落后、人民生活窘迫，帶來一系列生存問題和道德倫理問題，主要包括政治災難、生存的艱難、情感的困境三個方面，字里行間都飽含作者的情感積淀和悲憫情懷。

關鍵詞：臺灣后鄉土小說;甘耀明;邦查女孩;苦難敘事

《邦查女孩》，是甘耀明的代表作之一，以其多變靈活的作品風格、刻畫寫實的描寫方法，充沛洋灑的想象力、豐富的實踐經驗與自然知識，描寫了一段發生在大山深處、森林家園的故事，以主人公古阿霞與帕吉魯的所歷之事為主線，其中既包含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又蘊藏鄉土現狀的真實答卷，作者善于將原住民、外省、國際、客家這些文化元素進行混用，加之以愛情、親情、友情等人間情愛描寫，巧妙做到把個體生命與種族文化進行巧妙融合，得到莫言“如此文筆可驚天”的贊賞。

苦難，一個始終與人類生存息息相關的主題，不論從哲學、宗教亦或是文學領域，都是一個說不完道不盡的元素，它始終與人類的生存息息相關。在《邦查女孩》中，甘耀明以其純凈動人的語言，獨特的生命意識書寫，自然平靜地敘述著小山城中人們所親身經歷的苦難，字里行間都隱含著他的情感積淀和悲憫情懷。

筆者認為，本書的苦難敘事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國家民族層面的整體性苦難

這部作品在創作的視野中，將苦難對焦在戰爭、政治運動等給部分群體帶來的創傷上，用這種小視角的苦難來展現一種普遍的精神失落。古阿霞與帕吉魯走訪歷經二戰日本精銳槍炮、國共內戰和精神斫傷而飽受摧殘的老兵們，身無長物的他們戰后被困在醫院，幻視與幻聽終日侵襲，殘缺的記憶和錯亂的理智讓他們永遠找不到夢里夢外的那條界線。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反復經歷痛苦刑求的折磨，只有這樣才能使記憶與理解全部崩毀，從此與美好的過往、生活與希望決裂;其中有些人甚至只是在學生時期因為游行，就被當成共產黨抓捕。以上列舉的一些看似客觀的描寫，實際上都在無聲控訴戰爭背后的荒謬。之后，古阿霞和帕吉魯來到編號為“紅字”老兵的家中，老兵的家人花費數十年尋找他，被騙50多萬，散盡家財仍然不見人，其父心力交瘁，死前仍惦記這個獨子。獨自蒙受苦難的母親，從此將精力全部投身在整理庭院植物上，等他從玉里（1）回來。其中既有個人命運的悲劇，又有政治的壓抑，可以看出，這種苦難描寫充斥著對歷史、現實的關照與批判，展現了一個作家的使命感與人文情懷。

二、個人與群體生存層面的主體性苦難

在這本書中，我們常被定位在臺灣花蓮當中的一個帶有封閉和原始色彩的小山城——摩里沙卡，那里的人們多以林業為生。森林是伐木工們的家園，在森鐵邊，豎起了高大的集材木，從柱頂向外延伸出蜘蛛網似的鋼索，好把各地吊掛過來的原木卸在鐵軌旁，再由捆工吊掛上火車拖板，運送下山。沿線60公里、1萬公頃的伐木森林，危險永遠像愛國獎券被迫中獎，被10噸的原木壓身、遭斷裂鋼纜打傷，或被傾倒的運材車、斷纜的流籠擊倒……這些故事經常上演，但這仍然阻擋不了男人上山，因為排隊想賺危險錢的窮光蛋太多了，除非有人離開，但最快的離開方式就是死亡。金錢可以和生命一起變成他們的賭注，每一秒的工作都充滿傳奇，因為伐木工人們不僅需要出賣血汗的決心，還要用對抗死亡的勇氣。壯麗的自然景觀下，處處都暗藏著人定勝天的努力痕跡。但大自然的饋贈畢竟有限，山莊里的一代代人就這樣生于自然，取于自然，久而久之也就愧于自然。無數森林慘遭砍伐，野生動物流離失所，天災人禍以更高的頻率接踵而至，斷身的樹墩宛如遭受隕石摧毀的月球表面，殘軀敗壞的林野逐漸蒼冷、荒涼，呈現“活活被虐凌致死的剝皮牛”而裸露得血肉斑斑……雖然災難在代代繁衍的進程中隨時調高自己出現的頻率，但菊港山莊的居民絲毫沒有把它看成司空見慣的事兒，在作品第五卷，出現了一個十分寫實的場景“四個男人抬著死者，沿山路下山，其余的人跳上碰碰車回到林場，用剛縫上、沾著血漬的袖子干活”（2），是的，他們絕不會遺忘什么，甚至可以記得什么，忙著點，苦中作樂點，數十年如一日地循規蹈矩卻毫不麻木，在封閉原始的森林中無聲向生命謳歌，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死亡常以暴虐的面孔侵襲而來，人們就在這一片大地上，以相愛相殺的方式填飽肚子，繁衍生息。

“渴望與追求，歡樂與疼痛，成功與失敗，冒險與守望”的矛盾與碰撞時常上演，這是一種有血有肉的斗爭，他們在現實中或愚昧或清醒地活下去，都是對命運的反抗和示威。

三、底層世界的情感需求與道德困境

在這部作品中，雖然存在大量關于人間溫情的描寫，但還是不乏人與人的情感中的異變，在冷酷現實中情感關系荒蕪裂變，血腥、暴力、冷漠交替出現的局面。作者試圖透過這種情感上的苦難敘述，表現在某種情感的缺失之中底層世界的焦慮與畸形。

作品中不少處于下層的女性生活狀況堪憂，導致情感世界空虛靡亂。例如古阿霞的母親，當年的她與參加過越戰的美國人赫爾曼認識后生下了古阿霞，赫爾曼休完假后就坐飛機回到越南。起初赫爾曼會在收到的信件中表示思念，后來便再沒回信。后來，古阿霞漸漸從母親身上初識“風塵”二字，年幼時所見的淫蕩和亂象，數十年過去，依然揮之不去。何人不曾希望擁有旁人看來圓滿的生活，但所有的淪陷皆有前因，或許她們的內心也時常感到傷痛，也曾試圖掙脫這無奈的泥沼，但在現實的一再拉扯之下便就此麻木服從。

菊港山莊不少以“賺錢”為生存目標的青年男子渴望得到欲望的滿足，卻被囿于日復一日的高強度勞作中，無法彌補自己身體、心靈上的某種缺失。在伐木工宿舍，男人們到了夜晚就原形畢露，激烈的打呼聲，刺鼻的腥味汗味，羞辱感侵占了在場的古阿霞，在這里，即使她膚色黝黑、體格粗獷并不美麗，也很容易勾起饑渴男性的垂涎。“食、色，性也”，在正常的倫理道德范圍內，男女之間和諧的兩性關系是一種美好的關系。然而在作品中，這種和諧的關系被打破，雙傻這一對親兄弟在伐木工宿舍做親密動作，行夫妻之實，打破常規的倫理道德宣泄肉欲，這種使人吃驚的生活狀態揭示的是苦難背后人類真實的生存狀態。作者刻意將兩性和諧的平衡打破，突出性欲的膨脹、性生活空白這兩者的深層矛盾，來引發大家的理性思考。但不可否認，形形色色人們都在各自的生活軌跡中活著，盡管個人是微不足道的，但也是一種不放棄。活著成為了大多數人的最高追求，都在試圖以自己特有的、或微弱或激烈的方式向命運抗爭，試圖擺脫苦難、超越苦難，找到屬于自己的棲息之所。

甘耀明以其對相關人文知識深入的了解和對人性的獨到感悟，作者在不動聲色的敘述中從政治災難、生存的艱難、情感的困境三個方面來正視苦難、展示苦難、反思苦難，體現在命運的束縛下的人類的渺小無力，也在另一種角度贊揚了蒙受苦難之人強大的生命力與忍耐力，由此傳達出現代性反省與批判。“命運造成了生活世界的不可把握性、偶然性，但人又本能地具有追求穩定性的意愿。”（3）隱藏在作品悲劇后面的神秘力量就是宿命，不僅承載著作家對人生變數和世事無常的嘆息，也承載了作家認為人在世間被動存在的悲觀思考。（4）

注釋：

老兵所在療養院地址。

甘耀明.邦查女孩[M].北京：文化發展出版社，2018.7，第304頁.

黃見德.西方現代人本主義研究[M].武漢：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4：75.

雷瑩.論《涂自強的個人悲傷》的悲劇意識[].綏化學院學報，2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