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鏡羽
【摘 要】市場是各方參與交換的多種系統,是商品和服務價格建立的過程;而社會是人與人關系的總和,是特定環境下共同生活的人群能夠長久維持的結構。市場與社會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學術界探討的核心,尤其是在民族地區,其市場機制進入較晚,市場規則建立不完全,在整體市場環境中,市場競爭力較弱,在民族地區如何平衡市場與社會的關系,是其能夠穩速實現平衡發展的關鍵。本文嘗試拋開經濟學概念意義上的市場含義,尋求更廣泛的市場內涵,并主要以波蘭尼和格蘭諾維特的市場“嵌入”思想為基礎,簡單闡述二者的“嵌入性”意義,思考對于民族地區而言,如何建立市場與社會的關系更有益。
【關鍵詞】市場;嵌入;社會結構;民族地區
在經濟史上,市場具有兩個不同的含義,其一是商品或貨物交換的“場所”,也就是交換的地點或者地域;其二是商品或貨物交換的“規則”,包括價格的形成機制、商品或貨物的供求關系、交換的程序及原則、使交換順利進行的相關制度。美國著名的經濟人類學家多爾頓認為,人類學家使用“市場”時,通常是指市場地,而經濟學家使用“市場”時,通常是指市場規則。周長城先生認為,到16世紀,市場開始意味著“一般性買賣的活動”,到了19世紀,尤其是隨著現代意義上市場形式的出現,人們將市場視為一種“抽象的價格機制”。
自古典社會學以來,研究經濟問題的社會學家一直致力于描述并解釋蘊涵那些具體內容的非經濟方案或社會制度如何維系市場的結構、運作和秩序。韋伯和馬克思對現代資本主義市場的起源、運作過程及其意義的經典研究開啟了社會學研究市場的華麗篇章。古典時代的社會學家側重于研究宏觀上市場產生、運作和發展中的制度性條件,而當下學者在拒斥自我均衡的市場理論的基礎上,致力于中微觀層面的突破,多在市場如何被社會建構的問題上探索具體的社會機制,肇始于1970年代格蘭諾維特(M.Granovetter)對勞動力市場中的匹配問題和澤利澤爾(V.Zelizer)對美國人壽保險市場的研究。
社會學家的研究表明,市場之中的網絡結構(Granovetter,1992)、市場之外蘊含特定政治秩序原則的政治文化(道賓,2008)都會是某種特定的市場制度和經濟實踐得以確立的決定性因素。僅依靠經濟學來解釋紛繁復雜的市場現象是不夠的。這既因為市場中的諸多重要問題有著深層次的社會與文化起源,需要社會學者的進入,也因為經濟學的理論視野有其自身的限度,甚少考慮和分析市場的社會和制度面向,市場的歷史和制度復雜性,即所謂的嵌入性問題并沒有得到充分關注。市場是決定交易的制度安排(科斯),社會學認為,目前對于市場普適性模擬會掩蓋市場的多樣性、復雜性和演化性,市場經濟活動實踐是由歷史傳統和人類互動引起的。在社會學視野里,穩定和順暢運轉的市場并不一定等同于經濟學那里最具經濟績效的市場,動力機制也并不必然屬于借助工具理性產生的資源最優配置模式,而經濟理性則被社會學者廣泛認為是一種基于歷史演化和社會建構的產物,而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自然傾向。社會學家摒棄了主流經濟學里去歷史性和非制度化的普遍市場模型,從市場的復雜性、歷史性和制度化特征入手嘗試去重新認識和解釋市場現象,分析市場的社會建構過程和機制。主要致力于探索市場結構和秩序的形成與變遷、市場過程順暢運轉中的社會建構途徑和動力機制問題。
社會學主要是針對經濟學的普適概念做出回應,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將市場視作社會系統的組成構件,是徹底的社會建制(socialinstitutions)。因此,社會學注重講市場的具體性、復雜性和歷史特征,對時空維度保持了應有的敏感,擯棄了經濟學那里非制度化和去歷史性的普遍市場模型,而這具有重要意義。不同的社會結構、文化傳統和制度規范導致了不同類型的市場的誕生,即便在一個沒有任何“市場”成分的經濟體中引入西方世界所謂的“自由市場”制度也會如此。如斯威德伯格所指出的,當我們研究具體市場時會清楚地看到,市場在歷史發展過程中是通過顯著不同的方式得以建構起來的(Swed-berg,2005)。其二是在認知論的意義上,市場社會學因循伯格和盧克曼(2009/1996)的社會建構思想,探索嵌入的市場何以可能的社會建構過程及其機制。沿著伯格和盧克曼的思路,市場社會學針對作為客觀現實的市場會更多地研究其制度化和合法化的過程,針對作為主觀現實的市場會更多地探討一種關于市場的特定認知觀念如何形成和內化進而改變經濟組織模式的過程。從既有研究來看,市場社會學的研究無論依據的是結構主義的社會建構論抑或建構主義的社會結構論,基本上都旨在論證市場何以是社會建構的產物。
以科爾曼為代表的社會學者把持積極經濟學化的立場,認為大力引入經濟學知識是社會學完善自身松散的理論體系、更好地研究經濟問題的重要途徑。他從經濟學范疇中的理性行動者模型入手對社會學理論的某種重構,便代表了這樣一種努力(科爾曼,2008)。而這種借助于經濟學來改良社會學的途徑并不完全被社會學家所能接受。以懷特為代表的學者則傾向于利用社會學理論去完善經濟學解釋模型的不足,因為后者顯然忽視了社會結構、地方性傳統和認知文化的影響。而以澤利澤爾和卡隆(M.Callon)為代表的另一派學者所走的則是一條更為徹底的路徑,其顯著特點是基本上不承認經濟學理論在解釋市場起源問題上的有效性,甚至還認為“經濟學對經濟的形塑可視為這門學科所揭示的真理的一個勝利,是一種抽象且不現實的世界觀的破壞性錯置。
一、市場的內涵
起初,社會學沿著市場即網絡、市場即制度和市場即文化三種主要研究路徑分別往前推進。最近一些年,市場社會學在多元路徑上繼續發展的同時,呈現出視角交融的綜合路徑趨勢。
1.市場即網絡
上個世紀下半葉社會學進入經濟學領域的一次嘗試,并取得了成功。這個路徑將市場理解為關系網絡所構成的世界,并假設行為選擇、經濟活動乃至具體市場制度的創建無不受到關系網絡的影響。這個路徑其實在沿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發展,分別是社會結構取向(考察不同類型的關系網絡對市場過程及其結果的影響。該取向將關系當作一種預先存在的靜態網絡,考察其如何作用于市場活動--烏茲在其發表于《美國社會學評論》上的一篇實證研究論文討論的是關系網絡如何影響公司的融資問題)和治理結構取向(將網絡視為市場行動者之間關系的組織結構,分析后者的特征及其對經濟過程的影響,不將網絡視為一種預先存在的、強加于行動者的結構,而將其視為一種動態的生成性網絡,網絡本身是被選擇性和建構性的關系的動用所模塑的)。
2.市場即制度
市場即制度的路徑將市場視為廠商競爭地位等級的系統和場域,分析特定的市場制度安排暗含著怎樣的社會權力結構,特別關注特定的市場地位等級結構、企業的治理和組織模式是如何產生、維持和發生變遷的問題。側重于從社會合法性邏輯和行動者的認知觀念角度論述特定的市場治理模式的形成和變遷。將制度規范的遵從視為行動者(企業或個體)的優先選擇,因此促使其做出某種決策的驅動力并不一定是提高經濟績效的理性意圖,而完全有可能是為了符合特定的社會和文化期待——以提高企業的社會適應性與合法性,藉此增強自身的生存能力和資源攝取能力,著重于考察社會關系、共享信念、規范和制度如何促進、激勵或支配行動者的能動性及其利益追求,以及從政治秩序原則的差異理解不同國家的產業實踐。以楊典關于上市公司戰略取向的一項研究為例。國家和資本市場這兩大外部制度力量利用其各自權力推行一種“最佳”或“理想”公司戰略,迫使企業去采納新的組織形式以符合“最佳”公司戰略的特征,而這種“最佳”公司戰略是由國家、資本市場、大公司、財經學術界和商業媒體等重要行動者共同建構的結果——通過強制性同構、模仿性同構和規范性同構等三種“制度同構”機制進行大規模擴散。由此說明了中國企業的多元化發展更多的是取決于制度過程,而非經濟過程。
3.市場即文化
市場即文化的路徑注重的是從文化的視角來看市場與文化的關系,是市場社會學里從事相關研究最少而研究的重要性和價值卻具有廣泛共識的一個路徑。根據列溫的說法,該領域的研究可以分為構成取向和補充取向。構成取向的起點是將市場視為一種文化性的現象。市場本身是有待解釋的對象,市場中的諸要素均需藉由文化實踐和法律制度轉變為經濟對象,理性、算計和商品被認為是文化過程的結果。但該路徑的實踐者更多的是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補充取向的起點是認定市場是有文化的,將文化視為一種獨立變量,文化效應被認為外在于市場。該路徑假設市場特征穩定,研究目標在于探索對市場結果造成影響的文化,分析、揭示文化影響市場如何運作的途徑和策略,以陳純菁關于中國人壽保險市場發展與文化關系的研究為例。
二、市場與社會的關系
在市場與社會關系的探究過程中,最具有影響力的觀點就是“嵌入性”的提出,而嵌入性的觀點又存在兩大分支,一個是以波蘭尼為首的波氏整體嵌入觀點,認為市場與社會的關系,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即從本質上而言,市場是整體嵌入于社會的;另一個則是格蘭諾維特的“形式嵌入”觀點,或者說是社會處于市場之外,二者只是關系的嵌入。
1.波蘭尼的整體性嵌入思想
“人類經濟通常都潛藏與人類的社會關系當中……經濟體系嵌入于社會體系”嵌入性是社會學對抗、反擊新古典經濟學思想的擴張而誕生的概念,波蘭尼則被譽為“嵌入性”之父,在波蘭尼的視野中,市場嵌入于社會是人類歷史的本質和普遍邏輯。波蘭尼認為,經濟是緊緊的依附于整體社會而存在的,市場也屬于其他社會建制,而市場的交易與家計、互惠和再分配一樣,是經濟生活的諸多制度模式之一。市場與其他經濟制度模式不分高下,其重要性也還不及其他制度模式,因為在資本主義以前的社會,市場盡管也存在,但卻是處于社會的邊緣位置并受嚴格管制。
有學者認為,從方法論的角度而言,波蘭尼為“嵌入性”賦予了雙重含義,因此是存在“市場悖論”,但也有學者認為,波蘭尼所說的“市場嵌入于社會”,可以被區分表述為“實體嵌入”和“形式嵌入”,即市場本身是現代社會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市場交換也由此是社會交換的形式之一),深埋于社會結構之后總而體現出相當的社會性,究其本質是作為一種特定的社會構件而存在的,“經濟行動不過是社會行動的特例”。作為“形式嵌入”,是指將市場看作是經濟生活的一種特定組織形式或純粹的經濟關系和制度,市場與社會雖然有各式各樣不可分割的關聯,卻是社會的非有機組成部分。究其本質,波蘭尼始終堅持,承認市場是經濟的,但它更是社會的,是從社會結構中衍生出來的,屬于社會的經濟子系統,是從屬于、服務于社會建構的。
2.關系網絡嵌入--作為社會建構的市場
在1985年的論文“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中,格蘭諾維特批判了經濟學的不同學派殊途同歸,都在不同程度上忽視了社會結構,簡化了原本復雜的人性,并在此基礎上闡述了“經濟行動嵌入社會結構”的觀點。③他的嵌入性思想的要旨在于,將人看作是嵌入于具體的、持續運轉的水關系之中的行動者,并假設建立在親屬或朋友關系、信任或其他好友關系之上的社會網絡維持著經濟關系和經濟制度。不僅個體的經濟行動收到社會關系網絡的影響,經濟制度等更大的經濟模式同樣不例外,即使在相同的經濟和技術條件下,如果社會結構不一樣,那么經濟的結果也不一樣。
而在格蘭諾維特的基礎上,后來有學者將嵌入性區分為四種形式:結構嵌入(行動者之間的物質特征與結構關系)、認知嵌入(引領經濟邏輯的結構化的心智過程)、文化嵌入(形塑經濟目標的共享信念與價值觀)與政治嵌入(限制經濟權力的國家角色與制度法規)。但也有學者指出,格蘭諾維特取向的嵌入性在強調經濟與人際關系網絡不可分離的同時,明顯忽視了政治、文化和制度因素對經濟行動的影響。
市場、社會之間的關系,就新中國成立70年的歷史而言,是圍繞著中國如何盡快從一個貧窮落后的大國快速實現工業化而調整演變的。基本上遵循著這樣的歷史與邏輯:政府處于主導地位,決定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目標和與之相應的制度,經歷了一個由“全能型”向“效能型”的轉變;市場作為經濟運行的機制之一,服務于發展目標,從20世紀50年代的式微經過改革開放逐漸成為資源配置的決定性因素;而社會演變則是在上述兩大因素的作用下,由新中國前30年的單一公有制下的高度組織化,經由改革開放以來市場化、城市化的推動,而轉向階層多樣、利益多元、城鄉一體的市民社會。十八大以后,在市場經濟體制確立、工業化進入后期、城市化水平超過50%、產業結構面臨升級、收入差距過大的形勢下,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經濟發展與社會建設的關系更加突出,尤其是在民族地區。相較于東部和沿海地區,其市場機制進入較晚,市場規則建立不完全,在整體市場環境中,市場競爭力較弱,所以在民族地區如何平衡市場與社會的關系,是其能夠穩速實現平衡發展的關鍵。
十八大以后,由于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城市化快速推進、居民收入差距依然很大,社會不穩定的態勢沒有明顯緩和,因此社會治理和維護穩定的問題依然突出。在這種形勢下,黨和政府將“和諧”、“共享”列入“五大發展理念”,加大了消除貧困和提高社會保障的力度。而在今后探索的過程中,市場與社會的關系還將提升到更高的程度,波蘭尼的整體嵌入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思考途徑,市場存在的意義是為社會中人服務,應該努力建設民族地區的市場環境、基礎設施,加大資源投入以達到初始的起點公平,再通過市場競爭進行分配,實現每個民族人民的參與感、獲得感,或許才是市場與社會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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