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沙尼亞的煙熏桑拿房里，和神一起度過酷熱夏天

劉遠航

人們從桑拿房中出來，準備跳入池塘，在長達幾個小時的桑拿時間，他們會數度往返于桑拿房和沁涼的水池

如何度過高溫酷熱的夏天，儼然已經成為了需要攻克的世界性難題。除了讓外國友人紛紛效仿的“北京比基尼”，其實還有很多可以清涼消夏的方式。在相鄰的日本，人們在溫泉里消夏。而在遙遠的北歐，人們在桑拿房里度過酷暑和寒冬。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桑拿別名芬蘭浴，這個詞sauna本來的意思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木屋”。在只有五百多萬人口的芬蘭，平均不到三個人就擁有一間桑拿房。當我們在漢朝制冰喝冷飲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蒸桑拿了。

不過，對于同樣有著桑拿傳統的愛沙尼亞，很多人知之甚少。這個夾在北歐和俄羅斯之間的小國，靠近波羅的海，雖然位置偏僻，但經濟水平和高科技普及程度很高。更重要的是，這里仍然保留了古老的煙熏桑拿文化。

桑拿農莊附近都是高大的闊葉林和清澈的池塘，孩子們在這里盡情地玩耍。

人們在進入桑拿房之前將采集來的樹葉綁成一捆，蒸桑拿的時候用來拍打身體促進血液循環。

傳統的桑拿房會建在池塘邊，人們蒸過桑拿之后立刻跳入水中。

愛沙尼亞南部哈那亞地區，云層厚密而低矮。

對于愛沙尼亞人來說，桑拿是調養身體和滌蕩心靈的方式，他們在神圣的桑拿房里，與自然和神對話，也跟祖先交流。盡管許多愛沙尼亞人的生活方式已經非常現代，他們仍然熱衷于這種親近自然的古老方式。

來自丹麥的攝影師約阿基姆·埃斯吉爾森長期關注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娶妻生子之后，他的鏡頭里還經常出現孩子的身影。同樣來自北歐，約阿基姆對于桑拿并不陌生。2017年，他接受了《紐約時報雜志》的邀請，來到愛沙尼亞，記錄了一個當地家庭在哈那亞地區體驗煙熏桑拿的經歷。

瑪麗安和亨利是一對年輕夫婦，居住在首都塔林。他們帶著兒子凱烏斯和女兒露薇斯，驅車一路向南，目的地是南部哈那亞地區一家桑拿主題的農莊。這里的煙熏桑拿已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了“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他們到達了哈那亞地區，在湖邊短暫停留。云層厚密而低矮，孩子們在沙灘上玩耍。他們還去了巨蛋山，這是愛沙尼亞最高的山峰，可以看見遠近高低不平的森林。最終，他們來到了目的地，一個桑拿農莊。放眼望去，附近都是高大的闊葉林和清澈的池塘，孩子們被這里的愜意生活深深地吸引住了。

開始桑拿之前，瑪麗安和孩子們跟農莊的主人去采集樹葉，將樹葉綁成一捆。這是桑拿必不可少的工具。在別的地方，樹葉的品類很少，但在這里，森林繁茂，可以選擇的樹葉有十多種。

通常來說，小木屋里沒有煙囪，中間的爐子上放著很多石頭，下面是赤楊木和去皮樺木，燃燒起來，有特別的香氣。石頭燒到炙熱的時候，就往上面澆水，大量的蒸汽在屋子里縈繞。準備過程很漫長，長達7個小時，然后人才進去。蒸桑拿的時候，還可以往身上涂一些蜜和鹽。然后用捆起來的樹葉拍打身體，以助血液循環。

通常是一家人一起上陣。在更久遠的過去，愛沙尼亞人的出生與死亡都在桑拿房里完成。在這個哈那亞地區的農莊里，仍然有一些傳統延續了下來，一家人的意思不僅包括生者，也包括祖先。進到桑拿房里，需要跟祖先打招呼，離開的時候，也需要告別，祖先才能回到他們的靈魂屬地。

“愛沙尼亞人曾經信仰祖先，信仰大自然。我們從來都不算是真正的基督徒，我們更親近大自然，我們會和樹木講話。我們會去神圣的地方療愈我們自己，比如桑拿。”瑪麗安說，“煙熏桑拿是我們向祖先祈禱、和他們交談的地方。”

哈那亞地區的湖邊，人們在沙灘上享受假期。

傳統桑拿伴隨著一些古老的儀式，需要唱歌，也需要打鼓。“它能幫你進入更深一層。這種感覺特別好，它使你更沉浸于你自己，專注于你的愿望，還有你想擺脫掉的不好的事情。我希望家人能有好運，不用為未來而擔憂。”瑪麗安說。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環節。當你在桑拿房里大汗淋漓，毛孔張開，你需要從桑拿房里出來，跳進外面的池塘中。在冬天，人們常常在經歷了火一般的蒸籠之后，跑到外面，跳入冰水里，或是在雪地里打個滾，這比冰桶挑戰還要刺激。在夏天，如果不想跳到水中，也可以用備好的水澆淋身體。

凱烏斯和露薇斯都很喜歡煙熏桑拿。他們對一切新鮮的事物保持著好奇，會擺弄照相機，或是直接盯著鏡頭看里面的世界。他們很喜歡桑拿房里往身上涂的蜜和鹽，雖然他們還沒到能理解那些儀式文化的年紀。

如今，在愛沙尼亞的很多地區，傳統的儀式正在或是已經消失。煙熏桑拿也經過了現代技術的改造，更多的是用電來生熱。過去的愛沙尼亞人不僅在桑拿房里經歷精神的洗禮，他們的生活也跟這間屋子息息相關。比如，熏肉是日常飲食的必需品，也是在煙熏桑拿房里制作完成的。

父親亨利和孩子們在湖邊的沙灘上玩耍。

瑪麗安和亨利的兒子凱烏斯，他對一切都感到好奇。

小木屋的爐子上放上石頭，石頭下面是赤楊木和去皮樺木，燃燒時會發出特有的香氣。當地有一個傳說，一旦石頭達到最高溫度，就會有神秘的“食煙者”幫助把煙排出去。

女兒露薇斯在桑拿主題農莊。農莊的桑拿房由一根根長滿青苔的原木建成，與周邊的落葉林和諧共生。

更本質的變化是，一種生活方式和文化生態正在改變。瑪麗安當時33歲。她喜歡這些傳統的部分，盡管她的生活很現代。和許多愛沙尼亞人一樣，她喜歡自然，跟那些樹木和山水有一種本真的親近感。攝影師約阿基姆長期定居在德國，他覺得這種狀態在歐洲來說，并不多見。

攝影師約阿基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愛沙尼亞的北部比南部更現代，所以對于生活在北部的人，煙熏桑拿，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他自己正在建造一個傳統的木質桑拿房，也在思考如何保留這些傳統。“畢竟，一旦傳統消失，即使能復原，也只是人工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