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洲

閩南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孕育的三角梅甚為出名。無論你在城里的街頭巷尾,還是在鄉村的房前屋后,總能見到她綽約多姿的身影。因其剛柔并濟,樸實無華,花色豐富,早年被廈門確定為市花名副其實。
我2000年來到漳州,第一次見識三角梅。記得那個秋高氣爽的清晨,跟友人一道去百花村賞花,一片爭奇斗艷的三角梅花海著實令人傾倒。蒼翠欲滴中紅、橙、黃、白、紫等色澤妖姿艷麗,讓人心花怒放。滑稽的是,當我津津樂道三角梅花時,園藝工人直言不諱告訴我,艷麗的苞片不是花,簇生于苞片內的才是花,尷尬中收獲滿滿。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刻記憶猶新。或許像我一樣初次見三角梅卻不識三角梅花的愛花人大有人在。
我愛三角梅,不止于它光澤亮綠的葉、艷麗奪目的花,還景仰和崇尚它戰高溫斗酷暑、樸實無華的品格,更因為遠道而來的父親也鐘愛三角梅。
那是2007年的深秋,父親第一次從荊州來到千里之外的漳州。當時,閩南的三角梅正好進入盛花期,行走在漳州的每一寸土地上,目之所及隨處可見爭妍斗艷的三角梅花。紫色的最為常見,暗紫中略帶紅色,特別耐看。紅色紅得非常艷麗惹眼,大有與玫瑰斗艷的實力。黃色的略帶玫瑰金色,高貴而又優雅。白色的格外清新淡雅,遠看好似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時,倘若從空中俯瞰整個漳州平原,必將沉醉于色彩斑斕的花海而不能自已。看見父親賞花后喜形于色,我心想一輩子與果蔬打交道的父親肯定同我一樣喜歡三角梅了。這個猜測在次年春天得到了驗證。
父親在漳州的幾個月里,看起來是快樂的,但又是不快樂的。快樂的是他可以經常跟母親一起到周邊的村莊散步。如果從農家田地里見識到果蔬新品種,或者在苗圃看到中意的苗木,又或者看到了老家沒有的家禽等等,他都會好奇地跟我咨詢,但我也是一知半解。短暫的幾個月里,父親多次提出要回去,說在這里既花錢又不習慣,還怕影響我工作,而且特別惦記家里那些早已與他年齡不相稱且不再重要的農活。
為了留父親多住些日子,我和妻子暗自商量后,特地買來一盆紫色三角梅放在宿舍小院門前。接下來的日子里,父親除了出去遛彎,主要的心思在這盆三角梅,就像幾十年如一日呵護老家那片銀杏樹和桃園、桔園一樣駕輕就熟,悉心琢磨它的生長習性、水肥管理、修枝剪葉等等,這或許正是父親那代人一生養成的辛勤勞作習慣。不多久,那盆三角梅被打理得面貌一新,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不多見的笑容。
剛過春分,山谷里四聲杜鵑的鳴叫此起彼伏,一聲更比一聲高。到了春耕播種的季節,父親回家的心情愈發急迫,就連那盆三角梅也留不住他了。父親臨走前,我特地從三角梅樹上剪了一根拇指般粗細的枝送給他。母親告訴我,歷經近一晝夜舟車勞頓之后,父親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扦插三角梅。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那株扦插的三角梅順利成活,雖然當年秋天沒有開花,但也算枝繁葉茂。江漢平原的冬天下雪結冰很常見。那年初冬,細心的父親打電話問我怎么辦,我求助花農和度娘后告訴他越冬如何管理。從那以后,那株三角梅每年冬天被薄膜包裹嚴實與父親同居一室,來年逢春便抽芽吐綠,夏秋時節花香滿庭。
幾年后的一個春節,我回老家特地解開層層包裹,只見那株三角梅造型似龍,幾乎完全落葉,但尚余幾朵殘花。母親說,那幾朵花是你父親特地留給你看的,樹的造型寓意你自己去想。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寡言少語的父親的良苦用心。
后來,那株三角梅成了村里的明星,擺在粉墻藍瓦的四合院天井里,在藍天白云掩映和綠植映襯下,格外引人注目,盛花期不知喜迎多少過往的鄉親前來觀賞。愛花的鄉親將修剪下來的枝拿回去扦插,一株,兩株……如今已數不清有多少株三角梅花綻放在洪湖之濱那個美麗的小村里。
我來漳州工作生活將近二十年,父親只來過兩次,除了帶回三角梅的那次,另一次是探望小孫子短暫的三天。當我在尋找個中答案時,我忽然想起韓國紀錄片《牛鈴之聲》,片中那位偉大的父親含辛茹苦把九個子女撫養成人后,并沒有進城生活,而是選擇與老牛為伴,堅守在那片養育他們的土地上。那一代生在農村的父母們何嘗不都是如此?!
現在,那株三角梅母樹跟隨我輾轉多地,已被我從單一紫色嫁接成為紅白黃紫橙多色,長勢很喜人,每逢花期團花簇錦,但最初剪切扦插枝的那個切口依然隱約可見。每當看著自家門前那棵五顏六色的三角梅,我的思緒不禁飛到千里之外的故鄉,惦記那株扦插三角梅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