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雪婷
摘 要:佛教寺院園林是佛教建筑、佛教文化、自然美景與人工山水的綜合體,是佛教建筑在園林化過程中呈現的成熟的文化形態。佛教寺院園林,既是中國古典園林與佛教建筑在空間布局和審美情趣上的滲透組合,又是中國宗教精神與中國傳統文化在互相交流中的自我發展。中國佛教自印度傳入后,在漫長的發展歷程中,經歷初期形成、全盛發展、成熟定型等時期,不斷變化與自我完善,呈現出寺院中國化、園林化的特點。
關鍵詞:寺廟園林;漢傳佛教;歷史沿革
一、漢魏南北朝“舍宅為寺”——園林化
早期印度佛教僧人不務農事,托缽行乞,化齋度日,露宿草莽,并沒有寺院園林的概念。佛教傳入中國后,與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開始了寺院中國化、園林化的進程。
東漢年間,為迎接從印度遠道而來的高僧及經書佛像,官府將接待外賓的鴻臚寺改為安置僧人的住所,供其講經布教。佛教初傳,中國對于印度的“伽藍”建筑并不了解,加之佛教徒對于修行場所并沒有特殊的要求,于是官方建筑便作為佛寺的初步形制延續發展了下來。
魏晉南北朝時,政權割據,民不聊生,社會長期處于分裂、戰亂和動蕩不安的狀態,社會意識和文化心理結構也發生了激烈的動蕩和變化。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民眾無法主宰命運,不得不將生活的希望寄托于宗教之中。加上統治階級的大力提倡,此時的佛教發展達到空前的狀況,并與儒學、玄學相融合發展,廣大士人開始學習佛法,僧徒也將研究玄學作為修行的一部分。北魏皇帝帶領大臣們捐助修建寺院,民眾也紛紛“舍宅為寺”以增加自己的功德。《洛陽伽藍記》中有記載:報德寺“高祖孝文皇帝所立也”,龍華寺“宿衛羽林、虎賁等所立也”,高陽王寺“高陽王雍之宅也”,開善寺“京兆人韋英宅也”。[1]在佛教的強盛發展以及民眾的大力支持下,北魏時期佛寺多達一千多座,到了北齊,更是超過三萬。
貴族富豪“舍宅為寺”奠定了早期佛教寺院形制的基礎。這些私人宅院,一部分已經過園林化的修飾,自然景色優美怡人,成為中國傳統佛教園林景觀的重要來源。在《洛陽伽藍記》中就對所列舉的大部分佛寺園林化或庭院綠化有具體的描述:北魏時的白馬寺“浮圖前,奈林葡萄異于余處,枝葉繁衍,子實甚大”,寺院中已有大片的沙果林與葡萄架,綠蔭繁實,已形成園林之氛圍”;景樂寺“堂廡周環,曲房連接,輕條拂戶,花蕊被庭”[2];正始寺“眾僧房前,高林對牖,青松綠檉,連枝交映”[3];永明寺“房廡連亙,一千余間。庭列修竹,檐拂高松。奇花異草,駢闐階砌”[4];“景林寺,在開陽門內御道東。寺西有園,多繞奇果。春鳥秋蟬,鳴聲相續。中有禪房一所,內置邸洹精舍,形制雖小,巧構難比。加以禪閣虛靜,隱室凝邃,嘉樹夾牖……”[5]。
通過文獻記載可以看出,早期的佛寺園林雖然多是源自于私家園林或皇家捐助,但已經開始具備園林規模,庭院綠化中有果樹、修竹、松柏、奇花異草、流水、積石等景觀,建筑類型也多種多樣,有僧房、禪房、禪窟、佛塔等。其內部園林的形成主要是依靠舍宅為寺中附帶的園林,以及出于對佛陀供養以及僧侶日常食用等功能的需求而形成,但也為后期佛寺園林的形式奠定了基礎。從中國寺院園林史上看,盡管當時的“舍宅為寺”的社會風尚是一種偶然的歷史因素,然而它卻直接觸發了中國早期寺院園林的產生。
二、隋唐宋“僧占名山”——山林化
經過魏晉南北朝數百年的發展,佛教到隋唐已發展至頂峰時期,而其寺院園林的興盛,也和當時信奉佛教的社會文化、崇佛的政治制度以及高度發展的經濟狀況是密不可分的。在大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寺院園林不再囿于城市中心,轉而逐漸向山林中發展。
寺院從城市向山林發展最早出現在東晉時期,慧遠大師路過潯陽(今江西九江),見到廬山環境清幽,適合修行布道,最終在廬山建立東林寺“創造精舍,洞盡山美。卻負青爐之峰,傍帶瀑布之壑。仍石疊基,即松栽構。清泉環階,白云滿室。復于寺內別置禪林,森樹煙凝,石徑苔生。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氣肅焉”。清凈絕美的避世修行環境使得許多寺院爭相效仿,并逐漸成風。佛教寺院轉向山林化發展的一大社會動力是中國封建君主數次有關在山林間建造寺院的詔令。例如,隋文帝剛登基不久,就向全國頒布詔書,“在五岳各建一寺”。十二年后,又下令“于諸州名山之下各置僧寺一所”,促進了佛教寺院山林化大發展。與此同時,中國佛教高僧大德也陸續在各名山大川開宗立派,如禪宗在中岳嵩山建立少林寺,智顗在天臺山間國清寺開創天臺宗,吉藏在南京棲霞山建棲霞寺開創三論宗,法藏在西安建立華嚴寺開創華嚴宗,道宣在西安終南山建凈業寺創律宗等。[6]這一時期,寺院集中建立在崇山峻嶺之中使得我國出現“天下名山僧占多”的盛大局面。中國佛教各個宗派的產生與壯大,使得隋唐時期中國佛教寺院從城市園林化轉而向山林化,并成為寺院發展的一大時代特征。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崇尚自然、走向自然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理論和深層指向,中國佛寺園林的山林化正是中國佛教在中國傳統文化崇尚自然的深層指向上展示自我的一種時代的覺醒。[7]
這一時期,除了寺院選址發生變遷使得佛教寺院園林環境有所變化外,佛寺內部也產生了巨大的變革。佛殿取代佛塔成為寺院的中心。由于佛教提倡“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理念,寺院不僅作為講經說法、禮佛的場所,同時也發展成為公共游覽空間,寺院通過開展各類世俗活動吸引民眾,對寺院園林的營造也越發重視。唐代藝術理論與詩書畫藝術都發展到新的高度,藝術風格形式豐富,文人審美與社會體驗開始滲透到園林藝術中。文人熱愛通過名川秀水、花草樹木來表達內心的情感,寄托自己的愁思,佛寺園林中的草木也成為他們抒發情感的寄托。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曾作詩:“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細看便是華嚴偈,方便風開智慧花。”為佛寺中的植物賦予了宗教意義。同時,為宣揚“出世”“遁世”“無欲無為”的思想理念,寺院內部多種植象征佛法的荷花、象征長壽的桃花以及象征隱逸的松柏。
再加上禪僧與文人素來交好,許多高僧不僅在佛理方面有深刻的理解與發揚,同時也是具有深厚文學素養的詩僧。受此影響使得僧人對于園林環境的營造具有獨到的審美見解與感悟,為佛教宗教園林景觀的藝術化創作奠定了基礎。
三、元明清“走向世俗”——“文人風景化”
元朝后,佛教受到封建統治君主的控制,不再像唐宋時期那般蓬勃興盛,轉而有衰微的趨勢,但寺院依然在不斷興建,佛教寺院遍布全國各地的崇山峻嶺。
明清時期,在造園活動興盛、經濟發達的江南地區涌現了一大批造園家,他們經過廣泛的實踐,累計了大量的造園經驗以及技術基礎,并且將實踐經驗進行系統化、理論化的升級,于是造園藝術理論著作刊行于世。計成的《園冶》、李漁的《閑情偶寄》、文震亨的《長物志》便是其中的經典著作。此時期的造園技藝達到了高峰,個人風格創作在造園過程中凸現出來,大大豐富了園林藝術的內容。而佛教寺院園林建設受到理論研究的深刻影響,更加向系統化、精致化發展。此時的寺院園林已進入到文人化時期,除了仍保留一些對于宗教佛國氛圍的烘托以外,其園林形式幾乎與私家園林別無二致。
明代的佛寺建設基本已形成一套屬于自己的完整的形制與布局模式。寺院建設依照中軸線,依次排列山門、鼓樓和鐘樓、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藏經樓,中軸線兩側設置僧區和佛區。此后的中國寺院都承襲了此類基本建筑空間模式。在這種成熟的寺院建制形制下,寺院內部園林特征也趨于穩定,而佛教寺院外部園林則走向了世俗化的道路,具體表現在寺院園林的風景化以及與皇家園林、私家園林的結合。位于城市中的寺院,無論是否設置獨立的園林,都會刻意經營庭院的綠化或者園林化的外圍環境。[8]寺院不僅被建設成為宗教活動的場所,更是被打造成為公共游覽的景點,因此城鎮、近郊的寺院,往往會成為文人墨客聚會的場所以及百姓游覽之地。
山林寺院則因地制宜,將寺院與自然山水巧妙地結合起來,并根據不同的山體地勢創造出獨具特色的寺院園林風貌,形成以佛教為中心的風景名勝區,吸引著四面八方的香客以及云游僧人前來游覽。
山岳地區佛教名山圣境的空前發展,使得當地的區域格局也為之改變,無形中也促進了原始旅游的興起。崇山峻嶺、幽谷深山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秘地帶,經過佛教寺院在其中的大力建設,吸引無數人前來朝拜,游山活動比起魏晉南北朝時期更加普遍與大眾化,其中尤以文人游覽最為突出。明清時期產生了大量的杰出游記,對我國的名山秀水做了細致的描繪和評價并且抒發了游覽者心中的感悟,其中就包含了大量的寺觀風景名山游記。文人的游覽活動引發了民眾對于天下大好河山的向往,在一定程度上也帶動了原始旅游產業,可以說,為現代佛教風景區的旅游開發奠定了物質文化基礎。佛寺園林景觀與自然風景的空間契合,展現了中國佛寺園林與自然環境相輔相成的依托關系,也體現了中國佛教生態智慧的審美理想。
四、結語
“如果說,早期的寺觀建置對風景名勝區的開發起到了篳路藍縷的先行作用;那么,后期的寺觀建置以其有意識的園林化經營,而把宗教建設和風景建設完全糅合為一體。”[9]可以看出寺院園林經過漫長的與中國文化、園林藝術的融合發展,逐漸從早期的舍宅為寺中配給的園林以及遵照佛經中對于佛陀的供養和僧人食用的功能性園林,發展到盛時,中國寺院發展進入山林化的新時期,后期,寺院有意識的進行園林風景化建設,形成了獨特的寺院園林景觀。
參考文獻:
[1]陳昊雯.由《洛陽伽藍記》談北魏寺廟布局特點[J].佳木斯教育學院學報,2010(4):304-306.
[2][3][4][5]楊衒之.洛陽伽藍記校注[M].范庸祥,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52,99,235,62.
[6]張朝陽.當代我國漢傳佛寺庭院景觀設計研究[D].大連工業大學,2012:22.
[7]陳鳴.中國古代宗教園林的四個歷史時期[J].上海大學學報(社科版),1992(1):58-64.
[8][9]周維權.中國古典園林史:第三版[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8:437,695.
作者單位:
蘇州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