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xiāng)村來 到鄉(xiāng)村去

莊潔

這篇文章標題取得這么直白，和翁仁康的平時心理定位有關(guān)。翁仁康是個地方曲藝作者和演員，他的作品都很簡單直白，觀眾不用看字幕就能被他的喜怒哀樂所帶動，看著看著會仰天大笑，聽著聽著會低頭落淚。

翁仁康出生在浙江蕭山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從小喜愛文藝，因家境貧困高中輟學(xué)，走上了民間演唱藝人的道路。先學(xué)說評話，后學(xué)唱浙江地方曲藝紹興蓮花落。從藝40 多年來，翁仁康一直在田間地頭、山區(qū)海涂的基層百姓之中演出。他的創(chuàng)作源泉來自鄉(xiāng)村，傾吐對象也在鄉(xiāng)村，寫農(nóng)民想說的、唱農(nóng)民想聽的。即使后來調(diào)到省城工作，他每年在鄉(xiāng)村演出都不少于一百場。

深入基層成就了翁仁康，讓他獲得多項國家級獎項，讓他多次登上國家級藝術(shù)殿堂與海外劇場。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生他養(yǎng)他的鄉(xiāng)村和看他長大、叫他小名的父老鄉(xiāng)親。

有件事讓翁仁康最傷感。18歲那年的春節(jié)，與往年一樣，他參加公社巡回演出隊去各大隊演出。大年初三的夜里，他在一個大隊演出完后去他當時上班的社辦廠里值班。外面大雪紛飛，雪花不時從瓦片縫里掉進來，他只覺得一個人好凄涼。第二天一早，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是哭泣的妹妹，妹妹帶來一個噩耗：父親突然離世了。

當晚，他們的演出安排在一個叫燈塔大隊的會堂。文化站長見他這個“主角”沒到，派人來說，整個大會堂的人都等著，再不去要鬧出亂子了。他母親輕輕地對他說：“你去吧?！彼T上破自行車，冒雪趕到現(xiàn)場。連演四個段子，返了三次場。演出結(jié)束，掌聲和喝彩聲異常熱烈，他還沒走下臺，眼淚就“嘩”地下來了。觀眾哪里知道，此時翁仁康的父親正躺在板頭上呢。這件事讓翁仁康一直內(nèi)心愧疚著：“我到今天還沒找到答案，我這件事做得該不該？”

有件事讓翁仁康最遺憾。2010年6月28日，杭州電視臺記者小夏接到楊家墩村一位姓張村民的電話，說他父親喉癌晚期，是翁仁康的“粉絲”，很希望在他離開人世前，能再聽一曲翁仁康的蓮花落。翁仁康接到這個信息后，馬上張羅，決定兩天后的30日晚在楊家墩村廣場為村民送上一臺曲藝專場。這位村民說，老父親病重，無法到現(xiàn)場來的。翁仁康當即答復(fù)，晚上還是在廣場為村民演出，下午他去老人家家里為他演唱幾曲。30日一早，就在翁仁康準備出發(fā)去鄉(xiāng)村時，小夏來電說：“老人家昨晚走了，但他知道你要去看他，很開心，走的時候沒有痛苦，很平靜?！?/p>

當晚，翁仁康在舞臺上向村民說明了來演出的原委，心里很難過。翁仁康在臺上感嘆：“老張啊，我從得到消息到此時站在舞臺上，只有一天多時間，您怎么不等等我呢？”說著說著他落淚了，村民落淚了，老張的兒子沖到臺上抱著翁仁康落淚了。

這件事一直觸動著翁仁康。經(jīng)過幾年的走訪、創(chuàng)作，翁仁康編演了兩個小時的《百善孝為先》專場。這是一個讓子女陪著父母看蓮花落的專場，他每次上臺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年輕人“孝敬父母不能從明天開始”。

有件事給了翁仁康靈感。多年的鄉(xiāng)村、社區(qū)巡演，讓翁仁康積累了許多曲藝創(chuàng)作的素材。他的代表作品《晦氣鬼告狀》《糊涂村長》《說也說不清》《三個巴掌》《口是心非》《壽堂對課》等，都是反映基層群眾生活的典型故事，很受觀眾喜愛。

五年前的夏天，翁仁康帶隊去杭州臨浦鎮(zhèn)的一個村演出，當?shù)赜袀€姓傅的企業(yè)家，是個納稅大戶，冒著酷暑專程來找他，說要講故事給他聽?！爸袊?3億多人口。13億張嘴巴拼起來，就是8400畝那么大一個嘴巴，光吃飯就是個嚇死人的事情！不要說讓老百姓有房住、有車開，就是吃飽穿暖也是個不容易的事，這個家難當啊……”接著，他給翁仁康講了好幾個他身邊的基層好書記、好黨員的真實故事。翁仁康聽完就笑了。他讓翁仁康找到了一個創(chuàng)作的核心：“我們送文化不是送熱鬧，更要送去希望和信心，這是我對自己的責任定位?！?/p>

有件事讓翁仁康犯難。曲藝隊伍青黃不接，是翁仁康這個老曲藝人最著急的事。他說，曲藝演員是“個體戶”，每個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上演都得靠自己。想拿出一個讓觀眾認可的好節(jié)目，不吃苦是不行的?，F(xiàn)在有不少年輕曲藝工作者，急于求成，不愿付出、只求回報。我們老曲藝在做好“傳幫帶”的同時，還要以身作則，為青年一代做好榜樣。

2012年12月，杭州市紀委第三屆廉政故事征稿比賽的頒獎晚會在臨平鎮(zhèn)舉行，希望翁仁康在晚會上表演征稿中的一個作品，準備時間只有兩天。有經(jīng)驗的曲藝人都明白：故事作者交給表演者的稿子，只是一個毛坯房，演員就是裝修工，是簡裝修還是精裝修，就要看演員二度創(chuàng)作能力和投入的精力了。為了達到最好的演出效果，翁仁康提前一天來到演出點，夜深人靜時，冒著細雨在靜悄悄的人行道上一邊散步，一邊背臺詞，還比劃著動作，等理順這個15分鐘的故事，不知不覺已繞著臨平鎮(zhèn)走了四圈，稿子被雨淋透了，頭發(fā)上也掛滿了水。

準備的過程雖然艱苦，但翁仁康從此又多了一個新節(jié)目。幾年過去了，這個節(jié)目跟著翁仁康，不知走過了多少鄉(xiāng)村。每當觀眾聽到開心時，翁仁康都會想起那個下雨的深夜。

翁仁康說，搞曲藝創(chuàng)作和演唱，50多歲也還算是黃金年齡。趁現(xiàn)在還唱得動，我總想為喜歡地方曲藝的觀眾多唱幾場，這是我的福氣，也是我最愿意做的事情。百姓歡迎，就是最高的獎賞。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