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

摘要:從第三方評估者的角度出發,以H區w組織參與城市社區綠色治理的專業實踐為研究案例,在對既往理論進行批判性反思的同時,構建一種基于“利益契合與組織化行動”的“行動者一空間生產”的分析視角,以深度探究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的微觀機制及其內在行動邏輯。研究發現,w組織在推動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針對當前強行政治理下的居民社區參與意識薄弱、參與動力有限、社區關系疏離等治理情景,從“認知”“增能”“共同體塑造”三個層面積極推進自下而上、以居民為主導的社區綠色治理行動,直接推動了社區元素的重組、社區公共空間的重塑、社區公共精神的培育以及社會關系網絡的重建;也逐步實現了行動主體的參與動機從利益契合下的利己式參與轉向組織化行動下的利他式治理,從而真正形成以社區為本位的綠色治理共同體。
關鍵詞:社區綠色治理;行動者;公共空間生產;社區生活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3X(2019)03-0023-09
一、問題提出
進入21世紀以來,面對頻頻出現的環境問題,中國開始順應全球生態文明的大趨勢,從經濟、政治、社會等多個層面提出了一系列綠色治理理念,綠色治理逐步成為社會經濟發展的基本價值起點和重要政策目標。從陸續出臺的治理政策來看,中共十五大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十六屆五中全會的“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社會”、十七大的‘建設生態文明的新要求”、十八大的“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以及十九大的“新發展理念”等,其中“生態”一詞更是在十九大報告中出現了42次,綠色治理政策逐步從“深綠化”轉向“泛綠化”,綠色治理發展觀也從“戰略性發展”日趨上升到“生命共同體”,進一步彰顯了中國對綠色治理的高度重視,“綠色”已然成為中國一切發展的底色要求。
談及綠色治理,其源于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傳統經濟發展模式給整個生態環境及社會所帶來的嚴重影響,綠色環保運動隨之而起,并成為議會政治舞臺上的一股重要的影響力量,由此所形成的思想意識層面的綠色環保運動、綠色政治思潮從歐洲開始向全球擴散,其強調以“政治生態主義”為基礎,倡導“生物圈平等主義”,推動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隨后,各國政府開始針對生態環境問題制定政策,落地綠色思想,1993年萊西哈特(Reich-hardt)首次提出“綠色行政”(Green Administration),以綠色管理思想為指導、以政府為中心,主要用來概括克林頓——戈爾執政時期所全面推行的環境保護政策措施,建立起與之相匹配的“綠色政府”,并借助社會相互協作來治理生態環境問題的一種環境管理方式。然而,從實質來看,“綠色行政”抑或“綠色政府”仍停留在國家中心主義層面,突出政府的絕對統治地位,缺乏其他行動主體的參與。而后,在綠色浪潮席卷、治理理論興起、社會問題復雜異質以及公眾利益訴求多元化等多因素的影響下,以生態環境問題為核心、以多元主體協同參與為準則的‘綠色治理”成為新的時代選擇。關于綠色治理,國內外學者評述不一:有學者從系統論的角度出發,將綠色治理視為一種涵蓋了政府綠色治理、社會綠色治理、市場綠色治理等子系統的協同治理體系;也有學者從治理目標角度來強調綠色治理中組織目標與環境目標之間的有機結合,進而使其成為政府對自然資源可持續性管理的一種發展策略,實踐“天人合一觀”;還有學者將綠色治理作為一種多主體參與的實踐機制,強調在政府引導下形成共建、共享、共贏、共治的新局面。本文認為,社區綠色治理是指在綠色思想的指引下,多元治理主體結合自身內在優勢共同合作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注重社區環境治理、構建社區綠色空間,強調多元主體在公共空間構建中所形成的社區公共精神,以實現社區內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可持續發展的一種實踐機制。
當前,中國正處于從街居制向社區制治理結構的轉型中,面對社會階層分化、社會關系弱化、個體離散化與原子化等問題,積極推動社會治理中心向基層下移,全面打造共治共建共享的社區治理格局,就成為新時代創新社會治理的最強音。與此同時,針對現代化進程和市場化機制所引發的社區環境惡化、社區發展受限等問題,加強城市社區環境治理,優化生活空間、重構生活世界等,至關重要。為此,一種自上而下、行政色彩濃厚的綠色社區工程在強制性政策的驅動下持續推進著,構成了綠色治理與社區治理的交織行動。二者表面上強調居民的自治共治,但更多地是與政治結構掛鉤,由基層單位(居委會)落實執行,作為核心參與主體的社區居民及其他利益訴求者則是被動接受或主動躲避,參與動力有限,甚至出現了“專職”社區參與者,導致“無效治理”“治理失靈”等困境。從本質上來講,無論是社區治理,抑或綠色治理,均強調積極構建一種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基本治理體系。進一步來講,與社區治理相互交織的綠色治理,如何實現與社區治理的深層契合?城市社區綠色治理又何以達至預期目標?縱觀既往文獻對綠色治理的研究與實踐,主要從經濟學、管理學、環境學等角度探討綠色治理的內涵、運作機制及困境,南開大學綠色治理準則課題組還制定了《綠色治理準則》,系統闡述了綠色治理的原則、主體職責等,以指導治理實踐。同時,芬蘭、德國的綠色治理實踐也為國內綠色治理提供了可能的經驗和發展路徑,并嘗試探討了綠色治理在我國西部地區、農村地區的實踐應用。這在一定程度上從多學科角度探討了綠色治理機制對解決環境問題、優化經濟模式的實踐空間,但卻較多停留在對生態環境的修繕與優化,對社區治理實踐的回應明顯不足,忽視了社會組織作為治理主體的獨特優勢與專業功能;且對社區居民的實踐探討更是匱乏,綠色治理似乎成為一種社會公眾可望而不可及的想象。為此,本文研究的核心問題為:在綠色治理視域下,社會組織通過何種方式調動起以居民為主體的多元行動者參與到社區綠色治理中,形成一種在地化、長效性的社區綠色治理模式?促成這種社區參與、持續性治理行動的深層機制為何?在具體實踐中社會組織形成了怎樣的內在邏輯?
本文以對w組織近四年來所推動的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為研究對象,從第三方評估的角度對w組織開展了近兩年(2017年1月-2018年10月)的跟蹤研究,借助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等方法來全面考察w組織如何參與到社區綠色治理、采取何種行動策略,以及所取得的現實效應等。具體關注三個方面:一是社會組織如何將社區綠色治理與居民的日常生活實踐加以勾連,推動持續性參與;二是從“行動者一空間生產”視角出發,探討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的深層行動邏輯;三是深度分析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利益契合轉向組織化行動的內在邏輯。
二、行動者一空間生產:社區綠色治
理的一種新型分析框架
回溯既往研究發現,綠色治理的研究范式已逐步從技術治理轉向主體治理,即從注重運用經濟手段、技術手段向突出行動主體作用轉變,但卻忽視了主體之間的張力以及公共空間對行動者思維和行動的形塑。于是,有學者從空間生產視角探討了綠色社區建設對社區公共空間的重組與再生產以及群眾動員技術下的社區參與;而以診斷性框架、策略性框架、動機性框架為核心的基層社區動員機制則進一步論證了動員實踐與空間再生產的行動效應。但需要注意的是,社區綠色治理實踐在調動多元主體的積極參與之時,更需要思考不同行動者在差異性利益訴求下如何實現良性互動與合作共治。本文基于對行動者理論和空間生產理論的批判性反思,嘗試建構一種基于“利益契合與組織化行動”的“行動者一空間生產”分析框架,首先闡釋行動者與社區公共空間的互構性特征,即二者之間的雙向制約與推動,進而探討社會組織所展開的社區綠色治理實踐從利益契合轉向組織化行動的內在邏輯與深層學理依據。
(一)行動者與社區公共空間的互構性
在城市建設過程中,社區綠色治理作為基層社會治理創新的一個重要助推器,從本質上來講,它是代表政府公共權力的基層實踐主體(街道、居委會等)和代表社會權利的社會實踐主體(社會組織、企業、自組織、居民等)之間所共同進行的空間生產實踐,最終達至社區物理空間改變(社區環境治理)與公共空間再生產(社區關系與公共精神)的雙重效應。
從既往行動者理論的探索來看,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從宏觀層面闡釋了行動與結構之間的二重性關系,強調結構對行動者的使動性;法國組織學派則從中觀層面突出組織與行動者的同等重要性,并借助組織化機制來實現行動者既定目標。而桂勇基于微觀實踐、從國情出發提出了微觀行動者分析框架,將研究焦點轉向行動者一空間的關系結構,即在復雜的空間內行動者如何互動、行動。那么,基于對上述理論的反思,反觀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發現身處于社區場域的不同行動主體(政府、市場力量、社會組織、社區居民等)作為一個個不同利益取向的行動者,分別遵循著差異性的行動邏輯,并受制于一定的制度結構和空間結構的影響,他們通過參與社區治理實踐而建立與其他行動者、社區空間的多維互動,進而形成了行動者與空間之間的關系結構。社區作為各個行動主體展開互動的重要場域,具有物理空間和社會公共空間的雙重意涵?;诹徐撤鼱査⒌摹叭灰惑w”的空間生產機制,空間作為一種社會性產物,一方面行動者在空間之中進行互動,實現空間要素的改造與重組,空間成為行動者間實現互動的介質;另一方面,行動者之間所形成的互動關系,推動空間屬性的改變,進一步促成空間的再生產,彰顯出行動者與空間的互構性特征。因此,在城市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不同行動者在參與過程中不斷進行空間的生產實踐,逐步建立新的互動關系、空間關系,推動著原有社區空間元素的改變與重組,既有對物理空間的微改造,也有對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間的再造,促成空間屬性的改變,進而實現一種新的社區空間的再生產;同時,新的社區空間反過來也會進一步影響行動者的思想和行為,借助共識性、合法性的社區治理目標與實踐,構建起不同行動者之間的新的社會關系,達成一種新的社區共同體。
(二)利益契合與組織化行動: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實踐機理
中共十八大以來,創新社會治理、加強基層建設成為當前社會體制改革與社會建設的熱門議題,并進一步明確了基層治理的發展目標,即加強社區治理體系建設,推動社會治理中心向基層下移,發揮社會組織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這就進一步彰顯了黨和政府對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強烈訴求與高度肯定?,F代意義上的社區涵蓋行政空間、生活空間、治理空間等多重含義,既是國家對基層社會進行治理的基本單元,也是社區居民長期居住、生活、互動的私密空間,更是不同行動者展開空間爭奪或利益攫取的“角力場”。那么,面對利益分化的行動主體,社會組織何以實現社區不同行動者之間的集體行動,進而推動綠色治理實踐呢?
在分析國家與社會關系時,有學者提出了“利益契合”這一新的分析框架,認為國家與社會的利益訴求因情境不同而兼具一致與分歧,利益契合程度越高,政府支持程度就越高,政社合作程度也隨之越高。那么,反觀當下的社區綠色治理實踐,各行動主體較多是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基本行動準則,致使政府主導下的綠色社區工程成為“曇花一現”,因此如何將具有“經濟人”特征的各個行動主體在社區空間內實現聚合、互動,乃是根本切入點。而利益契合恰恰提供了可能的切入視角,社會組織在推行綠色治理過程中,正是找準了各行動者的需求點與利益結合點,促使其自愿參與到綠色治理實踐之中,形成主體間互動,進而推動原有空間元素的改變,實現空間生產的第一層意涵。但是,在這種以利己為本位的參與機制下,社區綠色治理仍存在明顯局限,難以保證實踐的長效性及社區空間的再生產。因此,在利益契合的基礎上,需要進一步推進的是,積極借助治理實踐重塑行動者之間的關系結構,推動原有缺乏聯結的鄰里關系、陌生的社區關系形成對話合作的可能,由此構建起一種以社區為本位、多主體協同參與的組織化行動,使其真正成為促成社區公共精神再造、社區公共空間再生產的關鍵力量。從本質上來講,這種以社區為本位的組織化行動,乃是行動者與空間生產之間的重要聯結機制,其代表著行動者的實踐已不再是單純地以利益最大化為出發點,克服了“經濟人”導向下利己為核心的治理限度,而更多的是在立足社區發展實際、嵌入社區本土情境、回歸社區內在本質的前提下,形成一種為了更大的集體利益和社會利益而在社區公共空間所持續實踐的組織化行動,亦有社會理性的意涵。社會組織正是借助一系列行動策略逐步構建這種以社區為本的行動邏輯,使得不同行動主體在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實現了從以利己為核心的利益契合走向以利他為出發點的組織化治理行動,超越了利益契合的固有局限,進一步增強了行動者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深層動力,進而推動了一種新的社區公共空間再生產以及社會關系的再生產(見圖1)。
三、認知、增能與共同體塑造:W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行動體系
w組織于2011年12月在H區民政局正式注冊,其以傳播生態文明為使命,圍繞公益、志愿、服務,長期致力于倡導綠色生活理念、體驗綠色生活方式、嘗試綠色生活行為、播散綠色生活種子、共建社區綠色共享空間,助力基層社區治理創新。自成立以來,便開始發起“都市綠農,農綠都市”的公益服務項目,該組織將綠色理念融入居民日常生活,推動社區環境微改變、社區空間微自治。恰逢政府向社會組織購買公益服務項目的強勢大潮,w組織先后與婦聯、總工會、團市委等群團組織以及環保局、綠化局、社建辦、自治辦等政府部門合作,陸續開創了以“綠”為核的“果色Family”系列項目,受到了黨委、居委會、社區居民等主體的持續歡迎,服務已覆蓋H區10個街道、120多個社區,并逐步擴展至上海10個區/縣,受益人數超過7萬人,真正實現了綠色生活從“王謝堂前燕”逐步“飛入百姓家”,促使居民對社區綠色治理的感知從遙遙相望到觸手可及,社區綠色空間也從想象的畫面轉為生活中的實踐。同時,所落地的多個社區不斷受到國內外國家代表團、群團代表團、社會組織代表團的參訪考察,盛譽滿滿。那么,w組織是如何吸引、調動社區內以居民為代表的各主體的持續參與,又是如何建立起長效性的社區綠色治理機制的呢?這就需要深入到w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具體實踐中加以剖析。
(一)從紙上談兵到嵌入生活,實現以“認知”為核心的綠色改變
伴隨著生態文明建設被提上日程,“綠色工程”“綠色文化”等浪潮在基層社區間斷性浮現。而普通民眾對此并無興趣,其更多關注的是同他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綠色內涵。為此,2014年,w組織以“綠色生活”為著力點,在H區婦聯支持下,主動與街道、社區居委會、婦女干部協商,著眼于居民的興趣點,設計并實施了“果色family走進綠色”項目,邀請具有社區服務經驗的老師,通過“廚房酵素”“陽臺種菜”“綠色種植”“垃圾分類”等與居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綠色活動,吸引居民走出家門、認識身邊的綠色生活、提升綠色生活意識、參與綠色行動。
綠色是一個男女老少都可以談的話題,我們考慮的是居民感興趣的、想要的是什么。前期調研中,我們了解到多數居民都喜歡綠植,那么種植+酵素,這種既環保又省錢的活動,居民一聽,都愿意出來。實踐過程中,我們沒有給居委添負擔,反而為他們省力,實現社區服
務的融合。(w組織負責人)
在此基礎上,借助各居民區“婦女之家”平臺,w組織開始以“課程學習+實踐體驗+互動融人”的形式,帶領居民制作廚房酵素、學習垃圾如何分類、掌握陽臺種菜技巧等;同時,創立“1+5”模式,即“1個小組長(骨干)+5個組員”,實現由個體參與走向團體互動實踐,打破原先的陌生關系,初步建立居民間互助關系。
經過一年的運作,社區居民從“任務式”參與、“好奇心”嘗試轉向“主動式”參與、“持續性”實踐,從課堂學習綠色課程到在生活中展開綠色行動,從互不相識的街坊鄰里到交流分享綠植經驗的好姐妹;同時,社區居民對生活中的綠色內涵、“1+5”模式、垃圾分類三個行動令均有了新的認識與理解,“綠色社區”“綠色治理”不再只是政府的事,而是“大家的事”“社區的事”,“高大上”的綠色環保、綠色治理也逐步成為居民“看得懂、摸得著、學得會”且能口口相傳、落實在生活中的日常行動。
綠植是各類居民都非常易于接受的事物,居民逐步走出家門、認識生活中的綠色,從“我家的”變成“社區大家可分享的”,而且我們的“1+5”模式讓居民把鄰居、朋友、熟人引進來,由個體組成團隊,增進鄰里相識度。另外,居民之間不再是無話可說,而是以種植經驗為切入點,從聊綠植到聊家長里短,鄰里關系得到了明顯增進。(項目負責人w)
(二)從“1+5”到綠街坊,形成以“增能”為支撐的自治雛形
“果色family-走進綠色”主要是從廣度人手,擴展項目覆蓋面,讓社區居民知道綠色生活、果色family等,激發居民的參與興趣,改變對社區活動、綠色環保的傳統認知,從小家走向社區的大家。而“果色family·綠街坊”則是緊抓服務深度,更注重社區骨干的培養,逐步建立一個具有長效機制的社區綠色志愿者團隊,形成社區自治的雛形。
具體來講,“綠街坊”是在采用自主點單課程繼續推廣綠色生活理念與實踐的基礎上,充分挖掘和培養社區居民骨干,建立起一支綠街坊志愿者團隊,并通過模擬課程、專題指導、培訓等內容,增強骨干的實踐能力和自我效能感,并逐步形成一種“有人建、有人養、有人看、有人來”且軟、硬件兼顧的的社區常態化綠色行動機制,逐步提高社區居民的自治軟實力,推動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為更好地深化項目效應,“綠街坊”的實施點主要從完成“走進綠色”項目的居委中擇優選取,且在推進過程中,w組織的項目組成員將種植學與社會工作的服務理念和專業方法相結合,借助成長取向的學習小組,注重對居民骨干的鼓勵、支持與引導,促進骨干的能力提升。
2014年的1.0版(走進綠色)只是對骨干培育雛形的雛形,只是知道作為小組長要干啥;后來在2.0(綠街坊)中專門增加骨干培育,通過培訓與活動培養意識和能力,也增強了她們的自我價值感。而且我們在模擬課程中,先教骨干講課,再由骨干給居民進行上課。剛開始骨干總覺得不行,后面借助模擬課程,再加上講師的陪護式支持,骨干很快成長起來。(w組織負責人)
另外,w組織在社區內還借助點單牌投票、留言感想、布綠添綠、微信群互動等形式,提升居民參與社區活動的熱情及自主性,增強居民自治的長效性。
即便有一天我們項目完結了,但居民對于
綠色的喜好不會完結,對社區參與活動的熱情
不會完結,社區依然可以繼續進行綠色生活實
踐。(w組織負責人)
(三)從參與轉向主導,構建以“共同體塑造”為目標的共享空間
隨著“綠街坊”項目的持續推進,w組織協同居委會、居民區婦聯、社區骨干,逐步形成了一種自我發動、自我組織的長效機制,涵蓋了骨干負責制、小組長負責制、微信群管理負責制、點單制度、監督反饋制度等,有效提升了居民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共治意識。
基于此,w組織在個別街道試點打造綠色共享空間的“綠色家園”項目,借助‘‘走進綠色”培訓推廣和“綠街坊”團隊建設,以社區婦女之家為原點,推動社區居民共治共建共享和諧社區。首先,完善志愿者團隊架構,形成“1名大組長+3名干事+2名文書+1名講師”的7人團隊,職責分工更加明晰。其次,借助‘模擬走進綠色”環節來培養“樂綠講師”。他們從居民中來、走到居民中去,以傳播綠色理念為己任,通過學習、演練,學會“走進綠色”基礎課程的講解,然后向更多居民宣講,不斷跟進居民對綠色生活的反饋,進而在持續優化中構建起社區的綠色共享空間。再次,為進一步拓展項目影響,w組織與多個政府部門、企事業單位以及社會組織合作,在各大公園、廣場舉行“綠色自治·綠色聯盟”主題宣傳活動,并將淮街、瑞街的治理成果以及自身的探索實踐搬上舞臺,使更多人認識、參與到綠色空間打造中,推動共同的“綠趣”和“共有”。值得一提的是,志愿團隊結合居民需要,形成了“托綠所”“急救室”等微空間,進一步促進了居民之間的互助支持、互動交流,干群關系、鄰里關系、社區關系越發和睦。
構建“綠色家園”作為“果色family”3.0的目標,也是項目實施的深層愿景。借助“綠街坊”自治團隊的建立、優化完善,志愿者骨干協同居民共同參與到社區綠色微改造之中,以打造、維護綠色空間為共同責任,集思廣益,形成了一個個具有正能量的綠色群體。同時,這支綠色團體還積極參與到社區其他服務中,如組織老年人健康管理小組、看望照顧高齡孤寡老人、解決社區居民糾紛等,及時化解社區潛在風險,維護社區和諧穩定,真正形成了屬于社區的綠色共同體。
四、從利益契合到組織化行動:社區綠色治理行動轉向的內在邏輯
科爾曼從理性選擇理論出發,認為行動者是經濟學中具有目的性的“理性人”,因其帶有利益偏好而往往根據最大限度獲取效益的原則在不同行動或事物之間進行有目的的選擇。而在上述案例中,我們看到w組織改變了傳統自上而下的社區動員模式,而是從居民喜聞樂見的綠植入手,借助果色family系列項目在社區開展了一系列循序漸進式的社區綠色治理行動,激發居民參與動力與持續性。在整個實踐過程中,各參與的行動主體并未持續具有“經濟人”利益追求的行動取向,而是隨著社區元素的重組與公共空間的再生產,不同行動者(居委會、“婦女之家”、w組織、綠街坊志愿者團隊、社區居民)越來越傾向于將打造社區綠色共享空間作為共同追求的目標,這種目標形塑了不同行動者的實踐行動,逐步衍生出一種新的自下而上、組織化為基礎的社區綠色治理結構,從而推動著一種社區新的公共空間和公共關系的再生產。
(一)利益契合:居民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邏輯起點
伴隨著單位制的解體、社區制的建立,個體原子化、疏離化、碎片化所形成的陌生人社會使得干群、社群關系僵化,鄰里聯結薄弱,自治共治的組織化行動難以產生,社區治理面臨重重困境。因此,如何將自上而下的制度安排與自下而上的群眾需求相結合,激發基層治理的深層活力,成為破解社區治理難題的關鍵點。在上述案例中,w組織的社區治理行動恰恰打破了傳統意義上以政府為主導、行政化色彩濃厚的社區綠色工程,改為從社區居民所需所求出發,借助項目化、專業化服務方式構建起一種以需求為本位、嵌入生活、扎根于社區空間的綠色治理行動體系,利益契合則成為社區不同行動主體參與綠色治理的邏輯起點與關鍵要素。
在本案例中,行動者與社區結構之間的剛性張力明顯,干群沖突化、鄰里疏離化、個體碎片化,各主體更多是以自我或家庭為中心展開行動,與其他主體的關聯性甚為有限,致使社區長期處于一種分化的結構狀態。為此,w組織在承接H區婦聯所委托購買的服務項目后,深入社區,積極尋求并搭建社區不同主體與社區既有結構之間的新的聯結點和行動主體之間的利益契合點。經調研發現,各街道努力推動文明城區創建,任務艱巨;居委干部要來落實創建工作,但又無計可施。
在社區布置幾盆花草,沒幾天就不見了,早上清理的拐角雜物,下午又是一團糟。而居民更多是聚焦小家之私利,隔門、隔墻不識人。
走訪中,我們在社區發現了不少喜歡種花養草的居民,大家對綠植沒有排斥,對節省家庭開支更是歡迎。
為此,在居委會的支持下,一系列嘗試性的與居民生活相關聯的綠色課程陸續在各社區活動中心開展起來,制作廚房酵素、學習陽臺種菜、掌握扦插技巧、認識垃圾分類三個行動令、五分鐘文明話題等。由于這些內容易學、易做、易見效,行動者訴求得以滿足,逐步實現從被動參與轉向主動參與,個體參與走向家庭、團體實踐,借助綠色理念與行動逐步推動綠色家庭、綠色社區。從本質上來講,w組織所開展的社區綠色治理行動,在積極尋求各方利益契合點的基礎上,更著重于形塑“綠色理念與行動”的話語,重建一種“綠色社區”的新型空間,實現綠色治理的在地化行動實踐。
(二)從利己式參與到利他式行動:居民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動力轉變
在前期的空間實踐中,w組織借助不同行動者的利益契合點來推動各行動主體有序參與到社區綠色治理第一階段中,即增進對綠色理念、綠色行動、綠色治理的初步認知,并在日常生活中逐步嘗試綠色實踐。整個行動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推行果色family項目的各類社區內(包括老式住宅、高檔住宅、老式里弄、保護建筑等),以社區居民、居委干部、w組織等為代表的行動主體所開展的綠色行動,所直接促成的是社區居住環境與公共環境的明顯改善,并在較大程度上推動了居民綠色意識和社區參與意識的提升、干群關系和鄰里關系的增進,進而直接形成了一種新的社區空間的生產,這恰恰反映了列斐伏爾所提出的“空間的生產”邏輯。但是不難發現,前期各主體更多的是基于個體利益的獲得(完成上級任務要求、滿足自我所需與興趣等)而形成的參與動機,仍存有“經濟人”的色彩。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社區內各個行動者所實踐的綠色生活,在彰顯一種新的社區空間生產邏輯的同時,也在重構閑暇時間意義、培育社區參與意識與志愿精神、搭建社區支持網絡等方面起著重要作用。也就是說,空間的生產反過來又進一步形塑著行動主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思維與行動,增進自我認同感與主體聯結,進而促成了不同行動者之間原有關系的改變和重組,即一種新的社會關系的再生產。
以前種花種草只為打發時間,現在在果色family學習陽臺種菜、扦插、做廚房酵素,結識了新朋友,我們相互取經、相互分享,還在老師支持下組織大家在弄堂里尋綠、布綠、護綠、添綠,建立小生態,輪流澆水看護,總想著把我們社區變得越來越美。(受訪居民)
據了解,有的居民將自己在陽臺種的菜或是結的果子拿出來與鄰里分享,在花開之際帶領其他居民到自己家里賞花喝茶、交流種植與生活經驗;還有的居民主動拿出自家養的最好的花放在弄堂里,為社區增添綠意光彩……由此可見,在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行動者與空間之間形成互構,使得不同行動者之間的關系得到重組和再建構,參與動力也從單一的利己式參與轉向主動的利他式行動,從而更進一步帶動了社區公共空間的再生產,為陌生人社區轉向熟人社區提供了可能空間。
(三)社區為本的組織化行動:多元主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內在機制
縱觀w組織以項目化形式在社區所推行的果色family系列項目,立足主體需求,借助衣食住行用中的綠色改變,引導居民走出家門,通過綠色課程、綠色話題、綠色行動來推動傳統認知的改變與生態意識的提升。在此基礎上所建立的具有長效機制的社區綠色志愿團隊,使得社區自治初具雛形,參與動機由利己式驅動參與轉向利他式自主參與,共同推動社區綠色空間的打造,從而逐步實現參與意識、社區空間、社會關系的重塑與再生產。然而,單純依靠社會組織、社區綠色志愿團隊的推動,難以保證行動主體的持續性自主參與,如何構建長效性治理機制,真正形成一套具有本土特色、專業引導、多主體協同共治的社區綠色治理模式至關重要。
為此,w組織在原有綠色行動的基礎上,通過試點深耕探索、綠色家園創建、樂綠講師培育、多方資源鏈接等一系列實踐,逐步形成了一種立足社區實際需求、嵌入社區在地情境、重塑社區公共空間的組織化行動,以此來進一步推動政府引導、社會組織指導、居民主導、多元主體協同的社區綠色治理格局。以瑞街為例,社區為本的組織化行動有著以下關鍵要素。首先,穩定有序的組織建設是基礎。
我們在試點社區分別建立了“綠街坊團隊”和“綠色小隊”,前者是包括骨干志愿者、居委干部、社會組織等主體在內的管理型團隊,職責分工明確;后者則是以社區內對綠色感興趣的各類居民為主,且在不斷地擴充中。
其次,專業引導與培育是關鍵。在社會組織的培育下,扎根于社區的樂綠講師團已成為本土化的專業團隊,保障了綠色治理實踐的專業性引導與支撐。最后,資源拓展與多元主體的協同參與是保障。目前項目的推進得到了市區街居各級多個部門的支持,打造綠色共享空間、構建社區綠色共同體成為各行動主體的共同愿景。
我們做的是將政府的語言翻譯成老百姓所理解的語言,將政府所要做的事轉換成老百姓需要并能夠做的事;我們要實現的是幫助居民打造自己建立并呵護的“社區綠色空間”。(項目負責人w)
由此可見,這種組織化行動,不再是以科爾曼的理性選擇為基礎動力,而是以社區發展為本位、培育社區公共精神為導向、構建社區公共空間為目標,將社區公共空間作為行動者與社區之間的中介,從而建立個體與社區之間的公共性聯結,重塑行動者之間的社會關系,實現社區綠色共同體的打造。
五、結束語
進入21世紀以來,環境保護與生態建設已然成為全球化時代背景下的共識性議題,綠色發展、綠色治理更是成為我國新發展理念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共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指出,既要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優質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積極推進綠色家庭、綠色學校、綠色社區和綠色出行等多元化生活實踐。而社會組織作為國家和市場之外的第三部門,既是創新社會治理、推動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力量,也是借助專業化服務技術來積極探索自下而上的綠色治理實踐模式的核心主體,如何借助專業化力量、社會化模式來全面推動社會工作力量全面參與到城市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構建自下而上的治理行動,有待進一步深入探究??上驳氖?,近些年來國內外學者陸續關注到社會工作在綠色社區建設、生態治理、綠色發展等方面的可為空間,探討新時代下發揮社會組織專業力量的可能路徑,這在一定程度上為社會工作和社會組織參與綠色治理、綠色發展、生態文明建設等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基礎與實踐經驗。本文所研究的個案,作為一種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的積極嘗試,從根本上打破了以往自上而下、行政任務式的“綠色社區工程”,從社區居民需求出發,通過開展以“認知”“增能”“共同體”為核心的一系列綠色服務項目,改變社區行動主體對綠色生活、生態理念的認知,增強社區參與意識,借助以社區為本的組織化行動來形成行動者與空間生產之間、個體與社區之間的有效聯結,進而增進社會關系與公共精神,重塑社區公共空間,逐步推動形成了一種政府引導、社會組織支持、居民主導、多主體協同的社區綠色治理格局,共建歸屬社區的綠色共同體。
從研究的層面來講,本文所提出的“利益契合與組織化行動”基礎上的“行動者一空間生產”分析框架,為探尋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深層實踐機制提供了新的視角。通過闡釋行動者與公共空間之間的互構性特征,深入剖析社區綠色治理從利益契合走向組織化行動的實踐策略與生成機制,從而揭示社會組織參與社區綠色治理的深層學理依據,這對于探究城市社區綠色治理行動策略與實踐模式均具有較大參考價值,也為發揮社會組織在生態建設中的作用提供了可能空間。但是,本研究較多傾向于解析社會組織對推動社區綠色治理實踐中的策略運用與生成機制,而社區綠色治理乃是一項涉及多主體、多層面的長期性工程,后期關于各行動主體在綠色治理實踐中如何充分發揮專業優勢,促進治理模式升級,以及如何實現跨學科、跨領域的合作行動,仍需進一步思考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