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選國
主持人:徐選國(博士,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工作系暨國際社會工作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 主持人語
我們正身處于“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潮流中,也正在邁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的歷史發展階段,在很大程度上,我們正在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和“大轉型”。這是一個雜糅著傳統工業化與新興工業化等不同元素在內的復雜社會形態,正在經歷由工業經濟向信息經濟、知識經濟、數字經濟過渡的大變革,社會結構也正在經歷著史無前例的流動性、脫嵌性,個體化程度在互聯網、大數據的助推下愈加明顯。整體上,這是一個流變的社會時代,傳統與現代、中國與世界、農村與城市等要素的疊加,加劇了當前社會演進的不確定性。這是我們需要深度理解的時代前提,也是反思社會工作專業使命的歷史情境。
大變局時代會對人、自然和社會帶來什么影響呢?卡爾·波蘭尼在其《大轉型》一書中指出:當作為非商品化的人、土地和貨幣被自發調節的市場卷入商品流通過程中,將會給人、自然與社會帶來無窮的災難性后果,而社會將會形成一種“反向保護運動”。這是在傳統工業化背景下對于市場與社會、國家關系的闡釋,而當前我們所正在經歷的社會形態、社會結構特征遠比波蘭尼所關注的時代特點復雜得多。我國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開始在民生工作領域采取了一些重要的政策行動,包括農業稅費改革、九年義務教育推行、農村合作醫療實踐等,實質上就是通過保護性立法或社會保護政策實現民生福利和權利。但是,僅僅依靠政府行動和相應的政策實踐難以精準化地回應日益多元的社會需求,這強烈呼喚著政府體制和社會體制的變革。在政府職能改革與職能轉移驅動下,通過培育、引入專業社會服務組織承接政府轉移的公共服務,成為近十年來社會建設領域的重要實踐,專業社會工作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參與到和諧社會建設、社會體制改革以及社會治理創新進程之中的。
從學科恢復重建以來,社會工作經歷了三十多年的發展歷史。回望這段歷史不難發現,中國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是一部尋找生存空間、尋找如何與原有服務體系共處、尋找何處才有用武之地的歷史。也正因為如此,學界主要遵循國家與社會或政社關系分析范式對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進行學理解釋。無論嵌入性發展、轉型說、承認論,還是融合論,都以原有的強大社會服務體制為參照基點來探索專業社會工作的發展邏輯,因而也難以跳出二元化張力的限制,這些現實引起了學界的反思。
面對中國社會工作如何發展、如何在新時代脈絡下更好地履行其專業使命,本期邀請了四位社會工作青年學人就上述議題展開反思性對話與書寫。,
徐選國的《從嵌入系統到嵌入生活:我國社會工作的范式轉向與時代選擇》一文立足于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現實,對學界長期遵循的嵌入性發展范式進行了反思性理解,認為這種主導性的嵌入性發展觀從專業社會工作如何生根發展的角度來思考其行動邏輯,而其對應的面向則是具有強大體制慣性和路徑依賴的實際社會工作(或稱為原有社會服務體系)。這種論點認為,專業社會工作要獲得發展就要嵌入到原有社會服務體系/體制中去。嵌入性發展觀的建立,成為社工各實踐領域爭相使用的概念,因而成為分析社會工作嵌入老人服務、殘障服務、醫療衛生服務等領域的“理論”依據,實際上這已經遠遠偏離了“嵌入”思想的應有之義。此文將目前在社會工作領域普遍使用的嵌入觀概括為兩種含義:嵌入即進入;嵌入即干預/介入。深入地看,這兩種普遍用法都未涉及社會工作的本質內核,只是一種立足現實的權宜性策略,是基于生存理性的發展策略,從根本上是一種嵌入系統的范式。面對新的歷史時期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以及以人民為中心和美好生活的建構目標,我們不得不將社會工作的焦點轉向生活。這里的生活不僅是黨政系統實現以人民為中心的落腳點,也是社會工作實現以人為本的核心場域,同時也是“嵌入性”原初語境里蘊含的社會性體征。作者指出,從嵌入系統邁向嵌入生活應作為新時期社會工作發展的新趨向,有助于真正將黨和國家、社會工作緊密連接到以實現廣大民眾美好生活這一核心目標上來。
楊超、楊晉娟的《嵌入中的信任建構:基層村居治理中社會工作機構的生存邏輯——基于上海的質性研究》一文從信任理論視角來闡釋社會工作嵌入基層社區治理的行動邏輯。文章認為,嵌入性發展觀關注的核心議題是合作問題,而信任則是合作得以可能的前置性問題。因此,關注社會工作在社區治理中的信任過程、信任程度及其影響機制,甚至比關注合作本身重要得多。文章基于對上海社會工作機構參與基層村居治理的質性研究指出,社會工作機構通過專業協助者姿態、信任媒介、需求平衡、主動溝通建構了多元信任,包括社會交換的信任、人情信任和政治信任。由于中國獨特的政治體制、政社關系轉型限度以及本土人情文化,促使這種信任建構型塑了社會工作機構的生存理性,并生產著脆弱的合作關系。文章強調,社會工作在社區治理中的信任建構不同于西方強調的制度信任和人際信任,而是沉浸在情理法于一體的本土語境之中,有助于探索形成集人情信任、交換信任、政治信任、制度信任和治理主體間信任等要素的社會工作本土信任框架和買踐范式。
劉江的《專業社會工作嵌入發展的“賦權型管理”邏輯——基于上海市Y區經驗數據的檢驗》一文從動態視角看待社會工作的發展,認為專業社會工作初期堅持嵌入性發展策略,在嵌入發展過程中,專業社會工作與政府之間形成了一種基于“賦權型管理”內涵的關系架構。在這種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的政府為了實現有效整合,對專業社會工作進行管理并對其劃定一定的邊界,試圖起到限制作用。然而,這種限制作用又會通過政府提供的制度、政策、資源等要素對社會工作進行賦權而受到削弱,形成一種“賦權型管理”的關系結構。文章基于量化研究檢驗了基層社區居委會與社會工作者之間存在上述互動關系,這種“賦權型管理”具有提升專業社會工作者的心理正向效用。文章進一步指出,專業社會工作在嵌入發展過程中要做到自覺,努力與政府等權力主體之間達到適應性平衡;同時,專業社會工作的制度建設要納入社會治理邏輯之中。
高麗的《行動者與空間生產:社會組織參與城市社區綠色治理何以可能——以G組織為例》一文從綠色發展、生態文明建設切入,關注專業社會組織在社區環境治理中的效用問題,即社會組織調動多元行動者參與社區綠色治理行動的深層機制為何?其意圖回應社會組織有效嵌入社區治理的實踐機制問題。文章基于“行動者一空間生產”分析視角,通過質性研究方式深描了上海H區G組織參與城市社區綠色治理實踐的微觀機制及其內在行動邏輯。發現G組織面對強行政治理下的居民社區參與意識薄弱、參與動力有限、社區關系疏離等治理情景,從“認知”“增能”“共同體塑造”三個層面積極推進自下而上、以居民為主導的社區綠色治理行動,直接推動了社區元素的重組、社區公共空間的重塑、社區公共精神的培育以及社會關系網絡的重建,也逐步實現了行動主體的參與動機從利益契合下的利己式參與轉向組織化行動下的利他式治理。該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為社會工作參與綠色社區治理提供經驗借鑒,通過重塑社區公共空間,不斷探索以社區為本的社會工作實踐范式。
上述四篇文章分別從理論和實踐維度對當前社會工作嵌入性發展議題做出反思性回應,是一組由青年社工學人組織起來的思考與對話,試圖從不同視角回應當前中國社會工作的發展問題。與此同時,對于中國社會工作到底如何界定,如何與當前黨建核心引領下的社會治理格局相連接,如何更好地回應美好生活建構等重要議題,需要打通社會工作教育、實踐、學界以及政策等要素間的壁壘,真正意義上推動中國特色社會工作話語體系和知識體系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