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四季

張永順／文 梁 莉／評

柳樹是會穿衣服的樹，她的衣服隨著季節變換，為大地添上深深淺淺的綠，濃淡相宜的紅。是柳樹浪漫了春風還是春風浪漫了柳樹？當微風把像小姑娘辮子似的柳梢兒拂到你的臉龐時，你猛然看見柳枝兒由淺淺的黃紫色滲漏出一點隱隱約約的綠，那綠是淡淡的嫩嫩的，細看也是似有似無的，那柳芽兒就像浪漫的春姑娘的眼睛，從眉眼兒的余光中流露出一點綠星兒。那點嫩綠把人們的眼神引向山麓、河畔的柳林時，你會驚喜地發現，穿上鵝黃衣服的柳林不知何時泛起一層彩色的薄霧，如同畫筆在柳枝梢頭描了一筆。“帶露含煙處處垂，綻黃搖綠嫩參差?！蹦蔷G霧似有似無，隨著風兒時濃時淡?！耙粯浯猴L千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币还稍绱旱臍庀⒂杀强琢鬟M肺腑，讓你不由得深呼吸幾口。

家雀兒們是柳樹的子女，用尖巧的小嘴兒和柳樹的嫩芽尖兒親吻。它們把柳樹當母親，在母親的懷抱里盡情地撒嬌、嬉戲、打鬧，有的站在柳梢兒上悠然自得地蕩著秋千，有的斜飛有的直飛有的飛個弧形又準確利索地落在枝頭，最有趣兒的是兩只雀兒并排站在柳枝上，互相交頭接耳，吱吱啾啾仿佛說著情話。

柳樹是春回大地的急先鋒?！拔寰帕?，沿河看柳”。當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的時候，就把百花從夢中喚醒了。柳樹是花團錦簇的加油站，柳樹青青的如小棒槌似的花穗，像鼓槌敲打春季的戰鼓，鼓勵著百花爭先恐后爭分奪秒爭奇斗艷向前沖。柳樹是最早裝扮城市的，那時松樹在打盹兒，槐樹、銀杏樹在睡覺。楊柳依依可人意，不經意間，柳絲兒拂在你臉上，毛茸茸的輕柔柔的軟綿綿的癢酥酥的就像挨著了小黃狗兒的頭，真有“籠煙流翠添嬌態，間有蝴蝶舞蹁躚；柳腰瘦，葉眉歡，也挽人臂也拂肩，娉婷不語甚嬌羞”之感。

夏天的柳樹會換上墨綠色的外衣。在炎熱的夏季，似乎把萬般風情嫵媚多姿的柳枝兒縮短了，墨綠的葉片濃密地交織在一起，把搖曳多情的柳枝兒藏在了柳葉叢中。當你走在路上，兩旁的柳樹枝葉婆娑，樹梢兒手拉手，在炎熱的夏天給行人搭了一個清涼的柳蔭棚。柳樹在夏天雨季還能抗洪澇，洪水淹過她的根部二三尺了，她臨危不懼，用她粗壯的根部拼力地吸收著洪水。因此，農村的河畔、坑邊、洼地總是栽上柳樹。沉默的柳樹會抓住夏季多雨的時機，用她分布極廣的地表根吸足雨水，把主根深深地扎入地層深處，水分使她的樹干非常粗壯，能抗住狂風暴雨，任憑樹梢如何搖擺，樹干絕不動搖。

柳樹品格樸實極易栽種，生存環境不挑肥揀瘦。路旁、坑塘邊、河岸、荒坡、荒漠都能生長、成林。在夏天雨季隨意砍幾枝柳枝插在土里，只幾天就能生出嫩葉，就是把柳枝倒栽都能成活。我國古代愛柳栽柳事例很多。如清代西征大將軍左宗棠在抵御外敵保衛新疆征戰途中栽種柳樹，形成“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的壯美柳林景觀，當地百姓親切地稱為“左公柳”。柳樹周身是寶，主干可做家具，枝條可編籃子?？谷諔馉幠甏寺奋姂鹗亢涂姑涝驹杠姲讶犴g的柳條編成花環戴在頭上，既能遮擋烈日又能掩護。柳樹的葉子可以吸收汽車的尾氣，凈化空氣、美化環境。苦香苦香的柳葉茶還是消暑去火的好藥材。

秋天，柳樹在金燦燦的陽光里滿樹披金。她美麗的身姿在秋陽里斑斕奪目，黃綠相間的葉片含翠流金，為山麓增添了豐富的色彩。“岸柳垂金線，雨晴鶯百囀”，深秋，楊樹、槐樹、銀杏樹的葉子都落光了，柳樹才剛剛換上了金裝，婆娑翩翩，柳梢兒垂金，為秋天演奏出金色的豐收交響曲。

冬天柳樹的衣服用沒有葉片的柳條織成，那可是另一種風度?！岸陜貉┝S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辨鼓戎型钢鴦傄?，滿樹葉子卻綠的深沉，在寒冬臘月里堅韌不拔地守住本色，使嚴寒的冬季充盈生機，棕黃的悠長的枝條在寒風中搖曳生姿，多姿多彩地展現著優美的身姿。

柳樹是多情的樹，你只要看看立冬的柳樹，便可生出欽佩之情。冬季，是花草枯萎樹木冬眠的季節，但是柳樹卻不睡懶覺，它不懼寒風，即使葉子被寒流擼光了，枝條仍保持著棕黃色，和陽光一起溫暖著冬季。當垂柳那細長的柳絲兒輕拂你的耳鬢、肩頭、胸前時，會讓你恍然感到冬天里的一分撩人春色。

著名作家孫犁在《如云集》中說：“柳樹是一種夢幻的樹。”其實柳樹也是有理想的樹，她任憑寒風呼嘯，大雪壓枝，依然挺立著并保持著優美飄逸的身姿，充滿生機。

在四季的柔美中，我看到了柳樹柔性的外表下蘊含著的“堅硬”。它從春夏到秋冬，一年四季唱著綠色的歌，堅韌的歌。它不僅奉獻綠，更展示出不屈的品格。柳樹的平凡里寫滿了不平凡，如同人生的哲理。

（選自《人民日報》）

【解 讀】

文章的結尾段寫到，“柳樹柔性的外表下蘊含著的‘堅硬’”，“它不僅奉獻綠，更展示出不屈的品格”，綠、柔美、不屈是柳樹的三個顯著的特征。文章通過細膩的筆觸描寫了一年四季的柳樹，不僅展示了柳樹生機勃勃的生命歷程，還充分挖掘了柳樹身上具有的優秀品質，這種現形現意的寫物的方法，值得借鑒學習。

綠，是柳樹生命的渲染。文章一開頭就總寫柳樹隨著季節的變換為大地添上了“深深淺淺”的綠。先是春風吹綠了柳樹，吹發了柳芽兒，那是隱隱約約的綠，淡淡嫩嫩的綠，然而不知不覺中，點綴了山麓、河畔，泛起了濃淡相宜的綠霧，帶來了早春的氣息。夏天的柳樹是墨綠的，生長旺盛的茂密的葉片搭起了柳蔭，讓人們在炎熱盛夏感覺到清涼的綠意。秋天的柳樹黃綠相間、色彩斑斕，透射出收獲的消息。冬天的柳樹滿樹葉子綠得深沉，經冬不凋，充盈著生命的活力。是綠，點綴了柳樹一年四季的生命之美；是生機，賦予了柳樹豐富的生命活力。

柔，是柳樹形象的寫意。運用比喻，把柳梢兒比喻成姑娘辮子，寫出了春風吹拂柳樹婀娜的形態；運用擬人，借用家雀兒站在柳梢上蕩秋千，間接表現柳條的柔韌的動感；運用通感，寫出了柳絲拂面那“娉婷不語甚嬌羞”的情態；運用擬人，寫出了盛夏搖曳的柳枝“手挽著手”編織綠蔭，為人們送來了清涼的溫情；恰當運用生動形象的詞匯，如秋日的柳樹的“婆娑翩翩”、冬日柳樹的“搖曳生姿”，寫出了柳樹柔美的形體中透射出的勃勃的生命力。文章在描寫柳樹的情態，筆觸細致，不吝筆墨，字里行間洋溢著對柳樹旺盛的生命力的贊美之情，這種借物寫意的筆法，揮灑得意蘊盎然。

倔，是柳樹品格的象征。倔，即堅韌、不屈、不平凡。當別的樹都在睡覺的時候，柳樹已經開始裝扮城市，它是最早知春的；柳樹品格樸實極易栽種，生存環境不挑肥揀瘦，它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柳樹在寒冬臘月里守住本色，滿樹葉子綠得深沉，它耐寒的特性是堅韌不拔的品格象征；花草枯萎樹木冬眠的冬季，柳枝保持棕黃色，沐浴著陽光，柳絲兒輕拂給人幾分撩人春色。在文學作品中，柳樹是夢幻的樹、有理想的樹，任憑寒風呼嘯，大雪壓枝，毅然挺立，優美飄逸，充滿生機。柳樹內剛外柔的品性，預示著一個堅強的生命，需要能屈能伸，需要隨遇而安，需要越挫越強。

寫物散文，往往采用借物寫意、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的手法，既注重刻畫物的鮮明特征，也注重表現物的神韻、品性。同時，為了增加文章的意蘊，會把一些文化歷史、風土人情、社會變遷等因子融入到物的描寫中。這樣不僅增加了文章的可讀性，也增加了文章的文化意蘊。如本文多處插入了與柳樹有關的古典詩句，寫到了“左公柳”的典故，寫到了作家孫犁的文學評論，既拓寬了閱讀的視野，也增添了柳樹的豐富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