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維度形容詞的兩類差比句式研究

余燕

摘要：比較作為人類的一項基本認知能力，是依據(jù)物體某種屬性的量或度來建立一定的順序關(guān)系。因此，所有比較句中都含有等級表達（等級形容詞或動詞）。漢語中的維度形容詞比較特殊，部分形容詞可以構(gòu)成兩類差比句式。本文旨在觀察這兩類句式的差異，挖掘比較句式背后的普遍機制。

關(guān)鍵詞：維度形容詞;“比”字句;及物性差比句;測量詞

一、引言

傳統(tǒng)語法對比較句進行了詳細的描寫與刻畫，卻沒有挖掘這類結(jié)構(gòu)在理論上的價值。在現(xiàn)代漢語中，維度形容詞差比句有兩種構(gòu)成方法：一是“比”字句（X+比+Y+G），二是及物性差比句，即形容詞作謂語（X+G+Y+MP），其中X是比較目標，Y是比較標準，G是維度形容詞，MP是表示差值的測量詞。之所以將“李青大劉明三歲”這類比較句看成“及物性差比句”，是因為從句法上看，“大”后接名詞，從而顯現(xiàn)及物性特征。觀察發(fā)現(xiàn)，及物性差比句的限制條件比“比”字句要多。

（1）a.李青比劉明大。*李青大劉明。

b.李青比劉明大一點。李青大劉明一點。

c.李青比劉明大三歲。李青大劉明三歲。

（2）a.李青比劉明聰明。*李青聰明劉明。

b.李青比劉明聰明一點。*李青聰明劉明一點。

c.*李青比劉明聰明三度。*李青聰明劉明三度。

例（1）是形容詞“大”用于“比”字句和及物性差比句。在“比”字句中，“大”后面既可以帶差值表達“一點”或“三歲”，也可以不帶。而及物性差比句中則必須要帶差值表達。例（2）是形容詞“聰明”用于這兩類句式。在“比”字句中，“聰明”后面可以不接任何表達，也可以接“一點”，但是不可以接類似差值表達的“三度”。而及物性差比句中三種表達都不合法。由此可以發(fā)現(xiàn)：（1）并不是所有的形容詞都可以用于及物性差比句;（2）對于那些能用于及物性差比句的形容詞，在用于及物性差比句時，其后一定要有差值表達，如“李青大劉明一點/三歲”。

二、維度形容詞和測量詞

（一）什么是維度形容詞和測量詞

維度形容詞一般被認為是指稱個體與程度之間的關(guān)系，事物可以根據(jù)程度值大小建立一定的順序關(guān)系（von Stechow 1984a）。如，形容詞“高”指向“高度”這一維度，所有處在這一維度的事物都可以建立順序關(guān)系。測量詞是用來對程度進行量化的手段，分為兩類：模糊測量詞和精確測量詞。模糊測量詞只表達一定的模糊量，如“一點”。而精確測量詞是有量化單位的精確量，如“三歲”，“一厘米”等。

（二）維度和測量的關(guān)系

維度和測量之間存在兩種關(guān)系：有些維度有一種及以上的測量方法，如：“重兩斤”，“重十噸”等;有些維度沒有測量方法，如“漂亮”，“聰明”，“高興”等。一般是基礎(chǔ)維度，如線性空間維度（如長度、寬度、高度）、時間維度、重量維度等有規(guī)約的測量方法。因此，這些維度對應(yīng)的形容詞可以和測量詞搭配用于及物性差比句。Xiang（2005）對可用于和不可用于及物性差比句的形容詞作了統(tǒng)計：（1）可用于及物性差比句的形容詞：高/矮;輕/重;長/短;粗/細;早/晚;大/小;快/慢。（2）不可用于及物性差比句的形容詞：漂亮;細心;高興;有趣;干凈;舒服;明亮。而且他指出決定形容詞能否用于及物性差比句的一個關(guān)鍵因素是其后能否接差值測量詞。

“比”字句相對于及物性差比句其限制條件較少。“李青比劉明大三歲”是合法的，而“*李青比劉明聰明三度”卻是不合法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聰明”沒有規(guī)約的測量詞與其對應(yīng)。而及物性差比句后面似乎一定要接測量詞。因此，有學者認為在“*張三聰明李四一點”中，由于“聰明”后面要接測量詞，而“一點”不是測量詞，導(dǎo)致這句話不合法。而“張三比李四聰明一點”這句話之所以合法，是因為這里的“一點”并非測量詞，而是程度修飾語。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形容詞后面的測量詞填補程度主目的位置，即它本身是一個成分，而形容詞后面程度修飾語不可單獨作一個成分，只是用來修飾形容詞。

（三）前人研究

Schwarzschild（2005）認為測量詞不是程度主目，而是量級謂詞，一個集合概念。他提出非比較式中的維度形容詞一般不和測量詞搭配，如果可以和測量詞結(jié)合，那么就存在一個跨語言差異。例如，漢語中可以說“十斤重”，而英文中卻不可以說“*100 tons heavy”。他認為比較式表示個體間程度差異，X+比+Y+G表達：X和Y在G指示的維度上存在差值或間隔。

Svenonius和Kennedy（2006）認為形容詞+測量詞結(jié)構(gòu)不符合語義類型理論。他們將維度形容詞分析為測量函數(shù)，其語義類型為。測量詞的語義類型是type 或 type <，t>，所以這兩者在語義類型上不能組合在一起。他們認為那些合法的形容詞+測量詞結(jié)構(gòu)是由詞匯句法因素而不是詞匯語義因素導(dǎo)致的，即是選擇而不是語義轉(zhuǎn)換。對于合法的形容詞+測量詞合法的結(jié)構(gòu)，他們認為需要一個功能形態(tài)U介入，這里的功能形態(tài)U應(yīng)該是一個程度形態(tài)。U有著嚴格的選擇限制：同形容詞的比較式能夠自由結(jié)合，但是同非比較形式的形容詞會存在語言個體差異，需在詞項中列出。

三、句法語義分析

（一）語義分析

本文認為差比比較式是一種特殊的測量函數(shù)，即差比函數(shù)，衡量事物在某一維度上的程度差異，其核心是兩個程度的比較?！氨取弊志涫遣畋缺容^式的一種，其中“比”是顯性差比功能標記，而及物性差比句帶有隱性差比功能標記U。差比功能標記引起“比較”解讀和“差值”解讀。羅瓊鵬（2017）認為“比”的動詞性與它和程度的比較有關(guān)：“比”表示兩個程度值之間的不對稱順序關(guān)系（用符號“>”表示）。因此，“比”可以視為二元謂詞。其語義表達為：

[[比]]=λD1λD2.MAX（D1）>MAX（D2），其中D表示程度的集合，MAX為作用于程度的集合，并得到最大程度值的算子。

由此可以推出及物性差比句中的隱性差比功能標記U同樣具有這樣的語義。

有些學者認為“比”和“U”沒有實質(zhì)語義，在比較句中沒有任何語義上的貢獻，只是作為一種形成機制來連接前后比較事物。這樣的說法似乎將差比標記放在了一個次要地位。本文認為差比比較標記有語義貢獻，它提供“比較”解讀和“差值”解讀，是差比比較句的核心。

（二）句法分析

郭潔（2015）對漢語比較句提出了“伴隨結(jié)構(gòu)分析”，認為比較結(jié)構(gòu)中的“比”是伴隨介詞，與比較標準一同伴隨短語，再與比較目標結(jié)合構(gòu)成復(fù)合名詞短語，充當句中比較謂詞的論元。但這種分析會帶來兩個問題：一是“比+比較標準”作為伴隨短語處于一個次要地位，省去并不會對句意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但是比較句一旦沒有比較標準就不再是比較句。二是復(fù)合名詞短語無法產(chǎn)生比較義。

本文在伴隨結(jié)構(gòu)分析的基礎(chǔ)上做了一些改進，認為差比句的底層結(jié)構(gòu)是以差比標記為中心的程度比較，即：[[D1比較目標[維度形容詞]]比[D2比較標準[維度形容詞]][程度差值補語]]。因此“張三比李四高”這句話的底層結(jié)構(gòu)是[[張三[高]]比[李四[高]][高-差]]，而“張三高李四三公分”這句話的底層結(jié)構(gòu)是[[張三[高]]U[李四[高]][高-三公分]]，其中U是隱性差比標記。所以差比比較句的生成過程分為四步。第一步，維度形容詞將比較目標投射成程度主目一。第二步，維度形容詞將比較標準投射成程度主目二。第三步，兩個程度主目通過二元謂詞“比/U”聯(lián)結(jié)起來產(chǎn)生差比義。最后一步，程度差值作補語充當比較結(jié)果。

所以，差比句是以“比/U”為核心的差比函數(shù)，衡量事物在某一維度上的程度差異。“比/U”作為二元謂詞，聯(lián)結(jié)兩個程度，比較的結(jié)果是程度差值，充當句子補語。

四、結(jié)語

本文通過分析對比“比”字句和及物差比句之間的異同，對差比比較句的機制作了初步探析。研究的結(jié)果是維度形容詞構(gòu)成的兩類差比句背后的機制是一致的，都是以差比功能標記為核心的差比函數(shù)，比較事物在某一維度上的程度差異。這是兩類形容詞差比句的共性，但兩者又有所不同。相對于“比”字句，及物性差比句對維度形容詞有著更加嚴格的選擇限制，且要求形容詞后面必須跟上顯性的差值測量詞。及物差比句中的維度形容詞所指稱的維度必須有規(guī)約的測量方法，可以對程度進行單位量化。

除了以上的研究發(fā)現(xiàn)，仍然有一些研究問題在本文中未得到解決：一是及物性差比句為什么對維度形容詞有著更加嚴格的選擇限制？二是及物性差比句具體的句法生成過程是怎樣的？三是這樣的分析是否適用于其他類型的比較句，是否存在跨語言差異？因此，雖然前人已經(jīng)做了很多分析，但比較句仍存有很多疑點，值得進一步研究。

參考文獻：

[1]von Stechow， Arnim.Comparing Semantic Theories of Comparison[J].Journal of Semantics，1984a，（3）：183-199.

[2]Schwarzschild， Roger.Measure Phrases as Modifiers of Adjectives[J].Recherches Linguistiques de Vincennes，2005 （35）：207-228.

[3]Svenonius， Peter&Christoper， Kennedy.Northern Norwegian Degree Question and the Syntax of Measurement[J].Berlin： Mouton de Gruyter，2006：336-346.

[4]Xiang， Ming.Some Topics in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D].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2005.

[5]羅瓊鵬.漢語“比”字比較句的句法和語義問題[J].現(xiàn)代漢語，2017，40（3）：324-335.

[6]郭潔.英語比較句的成分結(jié)構(gòu)研究[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5 （5）：355-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