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思羽

如今的我們被醫學、太空探索、機器人學的先進成就包圍,假如你認為我們的時代擁有最佳的科技,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當我在2018年聽到華盛頓大學古典學教授莎拉·斯特普(Sarah Stroup)發表了一席名叫“機器人、太空探索、死光、大腦外科手術與納米科技:古代世界的STEMM”的演講時,我大為吃驚。斯特普創造了一門融合了古典學和科學的大學課程,向學生展示2 000年前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的STEMM(科學、技術、工程學、數學與醫學)如何為今時今日的科學打下基礎,照亮前路。
斯特普先從機器人學說起。古希臘人制造出自動機械裝置(比如一種自動化木偶劇場),那是朝向建造真正機器人邁出的第一步,古希臘人也想象出一種神話中的機器人塔羅斯(Talos)。塔羅斯是一個青銅巨人,由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后來成了羅馬神話中的武爾坎)鑄造,在克里特島上巡邏,朝逼近的船只丟石頭。在公元前4世紀,亞里士多德預見到智能機械的其他意義,寫下“假如每個工具都能自動完成工作……工匠頭目才會不想要仆人,也不想擁有奴隸”,而現在發生的情況是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取代了人類。
斯特普也給出“死光”的例子,1960年激光被發明出來之后被稱作“死光”(death ray)。公元前214年,古希臘科學家阿基米德也許早已創造出激光的早期版本。據說他使用金屬鏡子來聚焦陽光,點燃進攻阿基米德的家鄉敘拉古的羅馬艦隊的木質戰船。盡管這個故事大概是杜撰的,但當代研究者已經演示過,金屬鏡子能夠充分集中陽光,讓木船著火。
斯特普介紹古人的其他成就,表示古希臘人用肉眼探索太空,正確地推斷出環繞太陽周轉的行星。解剖學家希羅菲盧斯解剖了人類大腦,弄清大腦結構,而希波克拉底建立了醫學倫理,這套倫理在現今演變為希波克拉底誓言,規定了醫生的職責。距離現代納米技術出現尚有許多個世紀時,古羅馬工匠用融入玻璃的金銀微粒讓玻璃呈現不同色彩,那些微粒的大小僅能用納米來衡量。他們用這種方法制造出著名的萊克格斯杯,視光線照射方式而定,酒杯呈現綠色或紅色。
斯特普強調,古代的STEMM既支持戰爭,又支持共同善。這種雙重性在現今仍然存在,我好奇地想要獲知斯特普是如何將古代與當今對技術的運用與后果作比較的。不久后,我們在她的講座上相遇,并通過電郵進行了這次采訪。
我們每天都使用“技術”這個詞,這個詞或者概念對古希臘人或古羅馬人意味著什么?
“技術”(technology)一詞源自希臘文中的τ?χνη,也就是techne,它指的是手藝、技藝或技巧。在希臘文中,它適用于描述雕刻、金屬制品,或者對于做任何事的任意技藝、方法與規則。拉丁文中的τ?χνη譯文是ars,我們從中得到藝術(art)這個詞。我發現有趣的一點,現代人往往將技術和藝術想象成對立的二者,而事實上它們的根詞techne與ars指的是同一回事。希臘文中的 τεχνολογ?α(technologia)特指一種對語法的系統化運用。在古代的這個詞匯中找不到“技術”一詞的現代義項。
在演講中,你提到了古代技術vs現代技術。它們的差別在哪兒?
許多現代技術建構于古代技術之上,在許多案例中,我們仍然不明白古人是如何辦成某些事的:我們尚未重新掌握他們的知識。古代技術與現代技術之間一個重要差別是后者受到工業驅動,而古代技術從未如此過。結果就是,現代技術不一定旨在使用價值,而是為了消費者市場,甚至是為了“早點過時”的目標。許多現代技術是完全膚淺的。奢侈的科技產物必須迅速地變得不堪使用,在消費者能容忍的前提下越快越好。你能想象一座每過18個月就需要更換的水道橋嗎?
我們能夠辦到、實際也建造過耐用的科技產品,比如在醫藥和航天領域中。但是,大多數人類所依賴的科技產品必定訴諸人類的恐懼和虛榮,必定需要持續不斷和快速地更新換代。假如有真正的必要,市場會要求產品持久耐用。大多數現代科技產品比當前的時尚好不到哪兒去,現代人已經成為這些產品的被動消費者。
學生從你的課程里收獲到什么?
通常他們會在我的課堂上經歷一種存在危機,一旦學生意識到,古代有多少東西在如今喪失了,而現代制造出的東西相對而言是多么稀少,他們就會有那種體會。我們已經重新發現許多古代知識,對電力的控制當然幫了人類大忙,但古人已經發展出原子理論,我認為他們離能夠控制電力這一步的距離并非極遠。
我們討論現代人如何難以接受古人的先進技術——我們說某些事超出他所處時代,但如果這些人全都超前于他們所處時代,那么你真正的意思是,那就是他們的時代。正如一個學生之前說的,這就像典型的“落后社會看到復雜社會的先進技術,就懷疑那是魔法”,只是在這個例子里,我們才是懷疑那是魔法的那批人。
在希波克拉底的例子之外,你的學生如何獲知與技術有關的倫理?
倫理學是一項古希臘人的創造。亞里士多德是我們所知的第一位開始寫下相關論述的哲學家,他的那套論述最終被稱為倫理哲學。倫理學——以及整個哲學——是隨著古希臘的天文學、數學、科學和工程學一起誕生的。
作為課程的一部分,你的學生會建造古代設施,比如投石機。那將教會他們什么?
他們會意識到,如此之多的古代工程學像現代工程學一樣,是關于建造殺人武器。我們都從發射投石機、重力拋石機、扭力弩炮中獲得很多樂子,但我們也討論事實,知道它們每一樣都是武器,設計用途就是殺人。學生們主要學到的一件事是,建造這些武器有多么困難。我們嘗試建造一臺投石機要耗費9周——這還是在能使用寬敞工場、電動工具和尼龍繩的前提下——結果制造出的投石機仍然僅僅只能將彈丸發射到10英尺遠。突然間,古代看上去不那么簡單得可笑了。
你如何理解歷史的價值?
歷史是一張路線圖,如果你不研究歷史,你僅有一張潦草寫有“你在這兒”的紙片。你對歷史了解得越多,你的地圖也就越大。你的地圖越大,你就越加能知道自己來自哪里,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作為古典學家,是什么激勵了你開發古代STEMM的課程?
我獲得的學位是哲學與古典學學位,但我的學術背景是科學,我也計劃在大學里研究這方面的東西。我閱讀科學文獻,我設計和建造大功率火箭,我喜歡數學。事實上,我誤打誤撞地進入哲學和古希臘世界,它們是最早挑戰我的兩樣東西,于是我最終待在了它們的世界里。
我們對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技術復雜性知曉甚多,但在我還是個本科生時,大學里沒有任何關于古代技術/科學/數學的課程。“古代技術”從未是現代正統的“古典學研究”的一部分,而對于這個領域的其他方面來說,證據的保存狀況甚至更為糟糕。文學杰作能歷經時間長河,但技術方面的典籍遭到拋棄,先進的機械被熔化后重新利用。我開辟這門課程,既是為了填補這處空缺,也是為了給我自己一個進行更多相關研究的借口。
在演講中,你指出古希臘人使用一種可循環利用的材料青銅。現在的全球人類依賴于塑料,塑料是一種只使用一次就丟棄、但永遠不會徹底消失的材料。古希臘人對此會有什么想法?
我相信他們絕對會感到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