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進
延安作家侯波的中篇小說《胡不歸》(載《當代》2018年5期)之所以值得密切關注,因為他在主題題材的選取與人物事件的描寫上,皆無不貼近當代農村現實生活,而且反映的是與人民群眾利益緊密相關并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由此映射出作者對當代農村的熟悉與了解與其揭示生活的深廣度皆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尤為值得解讀的是作家侯波始終以一個現實生活的探索者的姿態出現在作品之中,誠如昆德拉所說:“通過行動,人走出日常生活的重復性世界。在這一重復性世界中,通過行動,人與他人區分開來,成為個體。”《胡不歸》描述的是陜北地區世寧村的退休教師薛文宗賦閑在家,適逢村里選不出村長,不少公益事業無人過問與操辦,就連有了廣場也無人組織開展群眾文化娛樂活動,以至60多畝的果園也荒廢了下來,年邁多病的老支書也生出感慨:“一個人活著可不能只想著自己要想著更多人哩。”退位的老支書一再用這些話勸說薛文宗,在一次又一次的勸說與激將下,薛文宗不僅抓好了村里的文化娛樂活動,而且鎮上的郭副書記驚奇地發現了他的組織能力,接連為村里解決了一連串的棘手難題,比如從新疆建設兵團返回老家的薛洪達連為在外做過高官的父親的骨灰盒找一片安葬地都受到了阻攔,最終讓薛文宗給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作者進而開掘薛文宗之所以具有非凡的辦事才能,一是有相當的文化底蘊,曾由普通教師提拔為教務主任、副校長,僅因家庭出身不好,未能當上校長;二是他有良好的遺傳基因,他的祖上薛耀堂早在縣城赫赫有名,他曾“捐地在鄉上修了一座學校”,后任縣教育局長,薛文宗堪稱出身于書香之家,薛文宗不僅有文品且有人品。他的祖上薛耀堂是聞名全縣的“鄉紳”,而今的薛文宗在老支書與眾多鎮干部眼中,如同出土文物一樣彌足珍貴的“鄉賢”。小說作者直擊現實的鄉村,“鄉下人錢多了,可也變得自私了。”就連包村干部袁芙蓉稱說由鎮上出錢給村民打沼氣池,都無人應承。只好請求薛文宗想辦法、出點子。
小說作者以犀利的文筆直擊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大家都沒有個是非觀,什么禮義廉恥,什么文明道德,全都被忘記了,開會不來,來了亂吵,會后亂講,這樣下去可如何得了呢?”由此顯示作者侯波對當代農村生活的體驗與了解,下了多么扎實的硬功夫。許許多多的情節與細節不是一般長居城市的小說家所能寫得出來的。作者侯波通過長期的農村生活體驗,不僅發現了像主人公薛文宗這樣稀有的鄉賢之難能可貴,而且獨具慧眼,以一個小說家獨具的“某種功能,那就是讓人發現事物的模糊性。”米蘭·昆德拉進而闡說:“確切地說,小說家的才智在于確定性的缺乏,他們縈繞于腦際的念頭,就是把一切肯定變換成疑問。小說家應該描繪出世界的本來面目,即謎和悖論。”
小說不厭其詳地描述了在以郭副書記為首的眾多鄉鎮干部的動員與激勵下,薛文宗激于情義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難題,辦了一件又一件惠民利民的大好事,且任命他為代理村長,從此有職有權,連郭副書記都不得不對他豎起了大指拇,“像你這號人,在解放前,那是鄉紳,村上的疑難雜癥都要靠你們協調解決呢。你祖上可是響當當的……我現在也只能指望你了。”小說中的薛文宗的確才能非凡,他不僅一下子解決了多年解決不了的60畝荒廢地的問題,他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也爆發了十分激烈的矛盾沖突,以至于邀請老支書出面聲淚俱下的痛說村史,不少人深受觸動,卻也有二楞子蠻不講理的吵嚷辱罵,以至于撞倒了瘦弱多病的老支書,險些喪命,最終讓薛文宗妥善化解。
《胡不歸》標志著侯波在小說藝術上日臻成熟的是他以清醒的現實主義,深刻地諦視到當今鄉村建設的迫切性、復雜性與嚴重性。按照一般小說的固有章法,就連愛吵愛鬧的秀蘭的女兒婷婷因賣淫被抓后,都讓代理村長薛文宗想方設法給釋放回來了;柏油公路也修通了,薛洪達建設大陵園的夢想也將變成現實了,這個村子可謂由亂到治,出現團結和睦的新氣象了,就此可以結尾。然而,在作者筆下峰回路轉,異軍突起,“大家都認為建祠堂是好事……”就連昔日的搗亂分子而今也成了修建的積極分子。小說描寫在村民的一片歡呼聲中祠堂大梁正在豎起來時,先前一直信任與欽佩薛文宗樂于為村民解難題,辦實事好事的鎮干部郭副書記,包村干部袁芙蓉邀約縣上土地局蘭副局長,當喜慶的鞭炮剛放完,蘭副局長們前來宣讀的是《土地違法案件行政處罰決定書》。且將予頭直端端地對準為整治村里亂相,肯于辦實事的代理村長薛文宗。蘭副局長措辭之嚴厲令人不寒而栗:“你薛文宗好大的膽子啊,不把法當法啊,前兩天給你們說了讓停,這不,就又偷偷地建開了,你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小說描繪的現實場景是上梁正當最關鍵最緊急的時刻,上面趕來的一伙人命令馬上停下,否則抓人。怎奈上梁民工已是騎虎難下,包村干部袁芙蓉在蘭副局長的指揮下,要他給大梁貼上封條,誰知慘劇發生了,大梁掉了下來,……梯子倒在了袁芙蓉身上,接著,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見掉下來的大梁砸在了梯子上面,眾人發出了一陣陣的喊叫聲。
這是誰也意想不到的慘痛結局。
用昆德拉關于小說藝術的理論學說作解讀:“小說家應該描寫世界的本來面目,即謎和悖論。”
誰說蘭副局長執行土地法,嚴禁違法建筑有錯呢?他命令包村干部袁芙蓉去給大梁貼封條原也是正當的執法。
可是靜然思之,一個亂得一團糟,連鎮黨委郭副書記都一籌莫展的世寧村,居然讓薛文宗一件又一件地給處理得好端端的,眼看出現了村民團結一心搞建設圖發展的新局面,且發展到齊心協力建祠堂的新階段,卻因強拆的一紙公文造成了慘重的血案。個中的是非曲直、公理正義,誰又說得清呢?
讀者可以從中提出的質疑定然包涵著縣、鎮干部處理問題過于草率與急躁,遂導致不該發生的事件發生了。官僚主義、教條主義,這些帽子戴在諸上執法人員頭上實不為過。再往深處想,意外事件發生后薛文宗該當何罪?他這代理村長停職后,這個村又將出現怎樣的亂局?這都是作家侯波留給廣大讀者的思考。故此,充分彰顯了作者以少勝多,以有限寫無限的藝術辯證法的靈活運用的能力。
毋庸諱言,小說也存在某些不足與缺失。諸如作者擅長于講述娓娓動人的鄉村故事的同時,卻忽略了人物聲情笑貌與性格心理的刻畫,尤其少了些人物心靈情感世界的縱深探索與開掘。
因為作者醉心于講故事,不少人物多系因事出場,順手拈來講上一段故事,隨又棄置不顧,這樣難于將人物寫得生動形象,寫得活靈活現。
在小說藝術上,予盾不只一次講過,要因人生事,讓故事情節跟隨人物走。文學是人學,重在揭示人的思想個性與靈魂奧秘。
我想,憑著作者深厚的生活功底與其對小說藝術的執著追求,一定能創作出更加文質兼美的精品力作。
責任編輯:高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