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越
從觀眾席第一排到領獎臺中央不到10米,期頤之年的文傳源走得緩慢而堅定。在他身旁兩側,校黨委書記曹淑敏輕輕攙扶,校長徐惠彬接過他的拐杖,文傳源雙手捧住獎杯,認真地給臺下的觀眾鞠了一躬。
掌聲如潮。觀眾里幾十年前教過的學生,接棒傳道授業的老師,還有慕名而來的在校新生齊刷刷地鼓起掌,久久不歇。
這是今年9月7日,在北航召開的慶祝第34個教師節暨第二屆“立德樹人獎”表彰大會上,最令人動容的一幕。百歲教授文傳源獲得學校“立德樹人”最高榮譽——“立德樹人成就獎”。
“我就說八個字,真誠友愛、協同發展!”在領獎臺上,文傳源中氣十足地說道。百歲智慧,凝練八字,殷殷囑托著后生后輩。從教一甲子,桃李遍天下。對科研,他胸懷寰宇知難而進;對學生,他拳拳愛心始終如一。
1952年,北京航空學院建立,是為今日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就在這一年,文傳源調入北航,參與建院工作,一路見證學校走過66載風雨春秋。
在今天的北航,“空天報國,敢為人先”已成為一面精神旗幟,支撐著代代師生“挺進無人區”,開拓進取,不斷攀登。回顧文傳源為祖國創造兩個“第一”的科研歷程,正是這八個字的絕佳寫照。
文傳源讀大學時正值八年抗戰,“舊中國大學幾乎沒有科研基礎”,祖國淪亡令中華兒女義憤填膺。文傳源回憶,新中國成立后,自己考慮到應該在科研上為國盡力,于是提出了研制無人機。蘇聯專家對這個大膽的想法直搖頭,但北航師生卻很有信心和干勁。
1958年經周總理批準后,文傳源作為總指揮兼總設計師,帶領團隊開始了艱辛的攻關之路。一百余天的時間里,熬夜工作是家常便飯,“有時連著三天不睡覺,一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又趕快接著干”。那段時間,繁重的工作使文傳源的體重從53公斤迅速下降到44公斤。
功夫不負苦心人。1959年,在校內外的協作下,中國第一次架無人駕駛飛機成功首飛,這就是“北京五號”。它實現了中國無人駕駛飛機“零的突破”,北航也成為中國無人機事業的先驅者、開拓者。“蘇聯專家在去觀摩‘北京五號試飛的路上還不相信我們能飛得好,在試飛成功后說,這要是在蘇聯,要三個研究所做兩年才能完成。”憶起往事,文傳源難掩自豪。
大鵬勁搏凌霄志。1975年,殲六飛行模擬機總體設計組成立,文傳源又任組長。他親自協調全國40余個協作單位,經過八年攻堅克難,開創完成了我國第一臺殲擊機飛行模擬機研制,并順利交付空軍使用。1985年,該項目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這位飛行器控制、制導與仿真學家,中國系統仿真學會創始人,將畢生心血奉獻給了中國航空事業,也奉獻給了學校的發展事業。在北航,文傳源先后任教研室主任、研究室主任、系主任、校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和名譽系主任等職,也是自動化科學與電氣工程學院及控制學科創建人之一。
作為飛行器控制、制導與仿真學科帶頭人,他帶領師生自力更生建設培養高水平博士生的教學和科研基地;1987年,學科點被評為國家重點學科;1992年12月通過國家重點學科評估,在本學科中綜合指標名列全國第一。
“文先生確實是導航制導控制學科的奠基者,他形成了這個學科的高層次人才培養模式。”北航教授、博導,前校學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陳宗基如是說。
對科研與治學,文傳源信念篤定。“做學問一定要知難而進,就像推車上山一樣,一到最后那關,有的人沖得過去,有的人就不一定能沖得過去。要怎么想辦法沖過去,就是知難而進。”文傳源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更是這樣言傳身教、培育英才的。
《禮記》有云:教學相長。遇到和自己研究方向不同的學生,“知難而進”的文傳源主動學習研究新領域,“我在這方面的決心比較大,我得拼命,我得學習。”
作為國務院首批批準的博士生導師之一,文傳源認為“勤思考”“重引導”是好教師必備的特質。在教學方法上,他主張啟發式教學以及理論結合實際。在學術思想上,他遵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原則。文傳源說,在引導學生方面,要鼓勵學生多思考,多討論。“我們的學生,過去的教育的特點,不大敢發表意見……不同的意見要敢于辯論,敢于分析研究,敢于得出結論。甚至為此你可以打板凳,爭得面紅耳赤。”
學生回憶,同學拋出的問題,他都會特別高興。“他覺得你是在思考和分析,他很歡迎討論。”
今天,文傳源桃李滿天下,學生中棟梁英才輩出,在帶領團隊實現重大科研攻關的同時,也培養了一批包括院士在內卓越的專業學術帶頭人及社會精英。當年跟著文傳源研制北京五號的學生,現在很多已經是北航教授。文傳源說,自己在北航從教至今60余年,優秀的學生很多。“但是因為工作比較忙,任務比較重,我一直覺得在生活方面對學生關愛不夠,對此現在也很愧疚。”
話語質樸,但拳拳愛生之心溢于言表。事實上,文傳源把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名言“愛滿天下,愛生如子”當作座右銘,幾十年如一日,對學生關愛有加。
師從文傳源時,學生李高風回憶,先生已經是“中國自動控制界泰斗級的人物”,“跟文先生一接觸以后,非常和藹可親,跟我父親一樣”。逢年過節,文傳源家中都有學生來看望。他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學生們也十分愛戴他,師生其樂融融。“有個學生小王生病,我愛人就給他送飯,我視他如家人一樣,能為他做一點就多做一點。”
1997年,文傳源為北航首次獲得國家教學成果一等獎,后捐贈出全部獎金,設立“馭遠獎學金”,并多次捐贈發展基金,用于學生的獎助學金。他說:“我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這些錢都是從我的工資里一分一分節省出來的,清清白白。如果這微薄的資助,能激發同學們的斗志,鼓勵他們在學業上知難而進,就達成了我捐款的初衷。”
1988年退休后,文傳源接受學校返聘,90歲高齡才停止帶研究生。教書育人半生,手捧“立德樹人成就獎”,對“應立的德”與“該樹的人”,文傳源這樣說:“一個人一生都要正,做什么事都要正,有原則。另外,他做任何事情都要認真地干,徹底地干,還要對人誠懇。”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退休后,文傳源始終關注國內外前沿科技發展,堅持伏案工作,筆耕不輟。由于長期堅持體育鍛煉,保持健康的體魄和良好的心態,他直到高齡還耳聰目明、思維敏捷,能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學習與研究,做到了人老心不老,身心俱健康,為年輕人做出了榜樣。
作為一個具有近70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文傳源對黨的事業忠貞不渝,對國家、民族一片赤誠。他嚴格要求自己,高齡仍積極參加組織生活,時刻關心下一代,參與“雙關工程”活動,與結對子的同專業博士生黨支部共同組織主題黨日活動。
百歲高齡,壯心不已。雖然退下講臺十數年,愛鼓勵學生思考的文傳源仍不忘先生本色:“(天體宇宙中)還有很多新問題你們(青年一代)可以做。因為你們比我年齡小很多,這些問題都可以多想一點,彌補我們年齡上的不足。”他希望現在的青年學生在學業上知難而進,像“推車上山”一樣,力爭在科學、創新、國家建設方面做出應有的貢獻。在今年5月20日舉辦的北京五號試飛成功60周年的紀念大會上,百歲的他表示:“我不服氣,我也不服老!讓我們攜起手來,繼續奮斗!在宇宙探索中取得更大成就!”
文傳源治學嚴謹,工作投入,敢于擔當,為人平和樂觀,對弟子嚴愛并濟,影響后輩深遠。學生白麗潔說:“他的那種勤儉,那種嚴于律己,而且無私無欲,無論是學問還是做人,都對我們教育非凡。”學生高金原如今是北航的教授、博導,他說:“培養我們就是按照這個來培養的,我們也繼承了文先生的傳統。”學生們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大先生”。
一甲子立德樹人,至百歲初心不改。今年教師節前夕,在第二屆“立德樹人獎”表彰大會上,北航學子為文傳源獻禮一曲《大先生》,歌詞中寫道:“有一種老師被叫做先生,給我目標助我成人,他是前輩,更是家人,薪火相傳,北航人精神,這就是我們的——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