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故意殺人案的量刑思考

韓釗釗

1 案情簡介

公訴機關：某市人民檢察院。

被告人：郭某，女，2002年10月出生，初中學生，2017年9月23日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刑事拘留，同年10月2日被依法逮捕。現羈押于某看守所。

法院審理查明：被告人郭某（郭甲）與被害人郭某（郭乙，歿年11周歲）系同胞姐弟。2017年9月19日凌晨1時許，郭甲玩手機時被弟弟郭乙發現，因擔心其告知父母，遂產生了殺害郭乙的想法。凌晨3時許，郭甲乘郭乙睡著后，以雙手扼住郭乙頸部，被與郭乙同床睡覺的妹妹郭丙發現并阻止，郭乙掙脫后下床往門口跑時被郭甲拽回，郭甲拿起臥室內的一把菜刀朝郭乙亂砍，將郭乙頭部砍傷。郭乙倒地后，郭甲將其拖至窗臺下，抓住郭乙肩膀，將郭乙頭部撞墻，郭乙被撞暈倒。后郭甲將郭乙抱起欲丟至大門外一廁所糞坑，因廁所洞口較小放不進去，將郭乙抱著繼續前行，在放下郭乙歇息時，郭乙蘇醒后起身逃跑，郭甲追至某鎮街道的快遞門前將郭乙抱住往回走，走至橋上時將郭乙抱起拋至橋下。之后，郭甲下到河中將郭乙拖上河灘，在確認郭乙無呼吸后，將郭乙尸體用沙土掩埋，并在上面放置一紅色廢棄兒童玩具車遮掩。經鑒定，被害人郭乙系被高墜所致重型閉合性顱腦損傷死亡。

郭甲作案后返回家中，指使妹妹郭丙（未滿14周歲）和其一起用剪刀、小刀、蠟筆等工具將睡房內墻上血跡清理掩蓋，又用郭乙的衣物、床單、被子、毛巾擦拭地上血跡，清理完血跡后，郭甲與郭丙將擦拭血跡的衣物、床單、被子、郭乙的一雙鞋子等物品丟掉，偽裝成郭乙去上學的假象。案發后，郭甲如實供述了其犯罪事實。

2 審判要點

某中院認為，被告人郭甲因玩手機被弟弟郭乙發現，擔心郭乙告知父母，遂心生殺害郭乙之念，以扼頸、刀砍、從橋上拋墜等方式致郭乙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郭甲犯故意殺人罪罪名成立。郭甲的辯護人提出郭甲具有自首情節的辯護意見，經查，案發后，郭甲父母根據公安機關的通知將郭甲、郭丙帶至公安機關，在進行一般性排查詢問時未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在已經確定其為重大犯罪嫌疑人時才如實供述犯罪事實，郭甲的行為不構成自首，其辯護理由不能成立。綜上，被告人郭甲犯罪手段兇殘，情節惡劣，后果特別嚴重，應依法懲處。但鑒于郭甲犯罪時系未成年人、具有坦白情節和悔罪表現，本案開庭時，被害人父親請求對郭甲從輕處罰，綜合上述情形對其從輕處罰。據此，法院做出判決，認定被告人郭甲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作案工具菜刀一把，依法予以沒收。

3 案件評析

3.1 未成年人的量刑思考

根據刑法第六十一條的規定，對于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即量刑的根據。根據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形事政策的若干意見》第二十條，對于未成年人犯罪，其一，要考慮其實施犯罪的目的和動機、犯罪性質和情節及社會危害程度;其二，考慮是否為初犯、是否悔罪、及個人的成長因素綜合衡量。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處理案件。對于犯罪情節嚴重的未成年人，也應當予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對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一般不判處無期徒刑。

本案中，郭甲屬于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具有故意殺人的動機和目的，造成致人死亡的結果，情節惡劣，手段殘忍。系初犯，偶犯，具有悔罪表現，在成長經歷中，曾因玩手機的事被她母親打過三四次， 最終得知玩手機之事為其弟告知母親，故誘發矛盾，造成殺人的悲劇。郭甲雖觸犯故意殺人罪，但根據上述司法解釋，對于犯罪情節嚴重的未成年人，也應當依照刑法第十七條第三款的規定予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在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中（以下簡稱《意見》），總結了量刑的指導原則應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罪行相適應;刑罰均衡以及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該司法解釋中，示明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應綜合考慮未成年人對犯罪的認識能力、犯罪行為的動機和目的、年齡、是否為初犯、偶犯、悔罪的表現，以及其成長經歷和一貫表現，綜合考慮，予以從寬處罰。具體為：1. 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減少基準刑的30%～60%;2. 已滿16周歲不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減少基準刑的10%～50%.而在該司法解釋常見量刑情節的適用的列舉中，對于犯罪對象為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孕婦等弱勢人員的，綜合考慮犯罪的性質、犯罪的嚴重程度等情況，可以增加基準刑的20%以下。雖然在附則中說明了該指導意見僅規范刑法的十五種犯罪，其中包含刑法第234條，即故意傷害罪，既然故意傷害對象有以上人員時，可以增加基準刑的20%以下，那么舉輕以明重，故意殺人的更應增加其基準刑。如此一來，與未成年人從輕或減輕，減少基準刑的原則又相悖。然而，2010年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指出，未成年人及老年人的故意殺人、傷害犯罪與一般人犯罪相比，其主觀惡性與危險性有其特殊性，在處理時應依據《意見》的第20條、21條從寬處罰。是故，被害人是未成年人，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也是未成年人，究竟是適用增加基準刑的規定還是減少基準刑的規定？此處，在適用上依然含糊且自相矛盾。

學者認為，在未成年人實施犯罪時，應綜合各種因素，從輕或減輕處罰。具體到本案，被告人郭甲犯罪手段兇殘，情節嚴重。但鑒于郭甲犯罪時系未成年人、認識能力和控制能力有限，結合本案，被告人的犯罪動機是一時沖動，在成長經歷過程中曾有家暴的歷史，因擔心受到責罰是誘發犯罪的導火線;此外，被告人郭甲系初犯，具有坦白情節和悔罪表現，本案開庭時，被害人父親請求對郭甲從輕處罰，綜合上述情形對其從輕處罰。據此，法院做出判決，認定被告人郭甲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根據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量刑《意見》中提及，對于犯罪情節嚴重的未成年人，也應當予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具言之，被告人郭甲實施的犯罪行為，符合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在客觀層面，有殺人行為，造成了致人死亡的結果。在主觀層面，具有殺人的故意。故，認定郭甲故意殺人的罪名成立，但是在量刑上，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值得商榷。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的規定， 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最高法在《意見》中指出，對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一般不判處無期徒刑。是故，本案郭甲為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一般不會處以無期徒刑。被告人郭甲故意殺人致人死亡，屬于情節嚴重的情形，因此，量刑的基準刑應當在10年以上的幅度范圍內考慮。然最高法2013年的量刑《意見》及2010年《意見》指出，對于犯罪情節嚴重的未成年人，也應當依照刑法第十七條第三款的規定予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減少基準刑的30%～60%;本案被告人郭甲屬于上述情形，且郭甲系初犯，具有坦白情節和悔罪表現，被害人父親請求對郭甲從輕處罰，因此，應當減輕或從輕處罰，在基準刑10年的幅度內，減少基準刑的30%～60%，至少減少30%，最終，量刑應當在10年以下。故法院判處10年有期徒刑，有待商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因其特殊性，當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量刑方面，更應注重教化作用，以期早日回歸社會。家庭環境是未成年成長過程中最關鍵的因子，本案中，導致郭甲犯罪，父母也有一定的責任，應注重教育的方式，體罰式的教育方式并非合理，在子女成長的過程中，父母應多留一點時間給關愛，加強溝通與交流，疏導其心理健康成長。

4 啟示

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應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處理案件;在量刑上，側重教化作用，通過查閱案件、會見被告人，及走訪被告人家庭、曾經就讀的學校、所居住的社區、所交往的親戚朋友等了解和掌握被告人犯罪動因、社會危害、一貫表現、成長經歷等，對被告人的犯罪社會危害程度進行判斷，并根據社會危害程度提出處置措施或建議。同時，應當根據被告人的罪行、悔過程度、心理狀況、性格特點等提出幫護、幫教改造、社區矯正的建議，包括采取改造、矯正的具體方法、注意事項等，突出每個被告人的個性特點，以期量刑規范化與合理化;以利于被告人積極改造、早日回歸社會。

參考文獻：

[1] 李立眾.刑法一本通[M].法律出版社，2017.

（作者單位：西北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