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夢
(鄭州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羅斌說:“冷靜生命”,這樣的生命有著本體獨特的形態,剛毅、灑脫、率真、豪俠、友善、純粹等不同的“活法”里,或許表面上各式各樣,內里卻是心烈如火,一心一意的堅持與拷問,內心澎湃但外表平靜。他們是平凡的,更是偉大的,梅蘭芳如此,江姐如此,舞劇里的李俠、蘭芬等亦是如此。
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下文簡稱《電波》)是以解放時期為時間背景,發生在上海的革命故事,劇中運用了大量的上海標志性元素,例如弄堂、石庫門等,而劇中有兩段經典的女子群舞,在緊張而又急促的諜戰情節之中則更顯其別樣的海派風情。
編導極其巧妙的在弄堂的背景之中安排了一段樸實而又優美的蒲扇舞,這是一種對鮮活生命細節的描寫,在市井民俗的恬淡氣息中,運用交叉散點的舞臺構圖,展現了上海女子的溫柔多情,具有豐富的意象內涵。這一段的步調的是緩慢而悠長婉轉的,伴著優雅綿長的《漁光曲》,女子們身穿素色旗袍,一手挽著小矮凳,一手拿著蒲扇,或坐或倚,或行或停,暖黃的燈光下,動靜之中的造型感立現。
在舞扇的動作中,有轉扇:并腿坐于矮凳上,一手輕放腿上,另一只手將扇頂立于地面握著扇柄指尖轉動,傾頭垂眸,隨著扇面的轉動展現出一派悠然或靜待的景象;有搖扇:上身前傾,半立腳尖,右手輕搭左肩,左手執扇左右搖動,隨著扇子的扇動上身微微上下起伏,口中做吹氣狀,展現的是上海家庭女子生火做飯之景。隨著將扇子貼近腰間,劃扇于身前,呈現出舞蹈“花鼓燈”中“端針匾”的舞蹈形態。 印象深刻的是夾扇行走的一幕:行走時腹部和胯部微微前頂,肩膀和后背向后靠,夾扇于腋窩下,腳步輕挪,在動態中呈現出纖長的斜線與曲線的線條美。這些舞蹈形態透露出細膩而富有生活化的景象,表現出上海底層女子在生活不夠富足的情況下卻又不失精致的生活態度。
下半場在“裁縫店”里出現了一段女子群舞——“旗袍舞”,是由來裁縫店試旗袍的十多位女子來呈現。這時的服裝顏色是豐富艷麗的,相較于“蒲扇舞”更多了一抹嫵媚風情。舞臺構圖用大三角的舞蹈隊形,開始部分女子們背對觀眾齊定造型:左手托腰,胯部右頂,肩腰左靠,這一舞蹈造型展現出女子性感嫵媚的身段。而在齊舞的定型之中有兩人穿插其間的雙人舞,形成動靜結合的畫面,交代了掩護情報,與人周旋的劇情。其中有兩橫排對相而行的隊形,與“蒲扇舞”中夾扇行走的舞姿相似,并且更顯其“搖曳生姿”之態,大齊舞部分節奏稍顯明快,舞蹈動態在“服裝秀”和“生活態”之間,帶有拉丁舞和探戈的意味,體現出彼時上海表面上的繁華時尚,以反襯其背后的風譎云詭。

舞蹈的本質是抒發情感,它在敘述具體事物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而舞劇需要舞蹈具備一定的敘事能力來表現戲劇內容,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則將這種矛盾巧妙的化為統一,運用不同的藝術表現手法將不同時間和空間進行巧妙的安排與融合。
舞劇開始,燈光變暗后,入眼的是一字排開的九個人,不同的衣飾、神態、動作用以整合為舞蹈的身體進行短暫的演示,呈現出他們的“社會表演”,身份各異、敵我難分的諜戰特征輕易地將觀眾帶入到那個年代和時局當中。劇中出現了幾段“傘舞”,在第一段中撐著黑傘的行人著統一的黑色服裝,在舞臺上來回交叉穿梭,渲染出陰冷肅殺的氛圍。人群穿梭行走時,蘭芬和李俠在其間形成相對靜止的狀態,而李俠和蘭芬穿梭行走時,“傘舞”者們則呈現出時空凝滯的狀態,兩相間形成動與靜的襯托對比,描繪出李俠、蘭芬在茫茫人海中于明面上身份的轉換和掩護的情景。從“傘舞”的外部環境來到作為“地下工作”地點的重要場景——編輯部,眾多男女記者和編輯們圍繞各自的辦公桌,伏案是這里工作的常態,編導根據這種工作特性,展現了一段坐在桌前相互工作交流的群舞,將這些日常的工作動態:審稿、改稿、校樣,送審等動作提煉整理成有節律性的舞蹈語匯,使那些“戲劇性”的人物具有舞蹈敘事的特征。
主人公李俠在擺脫暗探的跟蹤回到與蘭芬的居住地后,沉浸在大勇、小光、方掌柜被殺害的極度悲痛之中,蘭芬輕輕摟過他,此時的情景必然是具有豐富的心理活動和外部的戲劇情節,這一段運用了倒敘、插敘的表現手法,以及平行蒙太奇的敘事方式,將整個舞臺空間隨著人物的舞動與造型分為三個區域構圖,在“現實”中男女主人公的回憶里衍生出另外三對,這是他們曾經的自己,也是他們一路走過來的革命歷程,以三對男女主的“衍生體”演繹著李俠和蘭芬相處的不同階段。從最初因革命而假扮夫妻住在一起的局促到二人發生小矛盾的互相磨合,再到李俠因執行任務滿身傷痕而歸,蘭芬心疼不已,兩人的相互支撐,體現出二人情感升華的跡痕。
“現實”中的二人本體在整個情節中呈現的是流動的雙人舞,隨著不同階段的演繹和靜止起著串聯引領和協同強化的作用,在投影的背景幕片上,先后出現黨徽和“喜”字,這是二人在理性與感性、信仰與情感層面上共鳴的表現。四對“李俠夫婦”在臺上同時跳起相同的雙人舞,此時的空間相疊、時間壓縮,將不同階段的身心變化完整而又精煉地呈現出來。

《電波》的故事取材和時代背景決定了它獨特的文化和藝術視角,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的審美價值觀,而該劇能在解放時期的歷史語境中引起當代觀眾的情感共鳴和震撼反響,源于其內在的紅色革命精神和植根于中國傳統的文化內核,因為我們深知——如今的幸福生活是無數革命同志在風雨如晦的年歲里歷經艱險、付出青春和生命而取得的,無論何時這種精神都能激起人們的共情感。“《電波》從中國傳統藝術意象化的傳統理念到現代多媒體構成的舞臺心理流動空間,再到以生活動作演繹出來的情節舞之絲絲入扣的編織和推進,輔之以東方人希望聽到的動人的主題旋律,以及西方現代音樂所擅長的場面音效,證明著中華傳統美學精神在實現了‘現代性轉化’之時,就會煥發出巨大的藝術魅力。”
《電波》的整體色調以素色為主,冷灰、暗黃等色系區別于其它舞劇鮮艷華麗的場景,大量的留白如充滿意境的中國畫,背景幕片的粗糲質感使其攜帶著一種歷史的厚重感,用以簡代繁的方式描繪上海大都市的復雜和龐大,更能給予觀眾充足的想象空間。現代科學技術的進步對劇情中自然環境的仿真再現直入人心,記憶尤深的是在整部舞劇過程中,共出現了五次雨幕,第一次開場時的“雨幕”,紛繁而下的是如蝌蚪如蜉蝣般的摩斯密碼,快速的消失和閃現是電波的外化,更像是無數為革命而奮斗犧牲的英雄們。其后的每次雨幕都伴隨著鮮血和犧牲,例如在共產黨站點被搗毀和革命同志被殺害后,李俠的悲痛和懷念,更渲染出殘酷悲涼的氣氛。記得當時坐于身后的一個孩子看見雨幕時疑惑問道:下雨了,是他們的心里下雨了嗎?我當時內心一震,小小稚童都能從舞者的肢體表演和情節環境中感受到其中的某層含義,雖然是很淺顯的意會和表達,但是體現出該劇無論在表演者還是觀賞者中都能引起的內在情感、意志等心理因素的激活與震動以及其審美意識的廣度和深度,并連接不同年齡層次的人們的審美共感。
我們不過是血肉之軀,有自己所愛,有自己萬般不舍之人,正是這心中的小愛累積延伸至大愛,所以甘愿以平凡之身去踏入荊棘叢生的驚險之中,甘愿為了不一定能親眼看到的明天,萬死不辭!只為了明天,我們,他們,她們,能與愛一生安穩。
舞劇《電波》是細膩而樸實的,因為有愛作靈魂;是崇高又偉大的,因為有信仰作指引,結局李俠的犧牲映照出“黎明之前分外黑”,而在黎明到來后漫天的“解放”喜報中,懷抱著孩子的蘭芬靜靜佇立于人群,生命,就這樣消失,轉而以另一個生命的存在延續,永不間斷的生命血脈正如永不消逝的電波,生生不息,永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