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沉重

張璇

我越來越不敢輕易提起“母親”這個詞，它在我心中越來越沉重。有人說，人一生下來就欠著父母的債，其實不是，人是從幡然醒悟的那一刻起，為從前在父母的包容中犯下的錯誤贖罪。

絕不是賭氣的話，我和母親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她活潑，愛出風頭，卻沒有主見。我從七八歲開始，就敢當面反駁父母，對自己不認同的觀點據理力爭。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這類東西，我和她同時學習，卻比她掌握得更快。所以，我以前總有些輕視她。她也似乎有些怕我。那時，我以為時光都是我自己的，是我自己的八歲、十歲、十二歲，殊不知，那也是她的時光，也是她一生中應該風華正茂的時候。

母親年輕時非常漂亮———這是我后來才發現的。據她的姐姐說，母親像我這么大時，無論參加什么文藝演出都被安排在前面。我小時候，她總愛一身一身地試衣服，笑著問我好不好看。無論我冷著臉說多少句不好看，她都不氣餒。如今，她問我時臉上總帶著一絲憂愁，我已成了那個笑著說好看的人。

母親沒什么文化，她從前應該是有機會讀書的，但覺得自己“不是讀書那塊料”，于是十七歲便來到了北京當工人。

我小時候很愛學習，總想說服她一起學習，還特意選些書讓她看，可她比我還像個孩子，一周也讀不了幾頁，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這之后，就是我與她之間的“冰河時代”，我不愿與她溝通，說不了兩句話就冷了臉；她弄不清我的想法，一來二去也要發火。

我討厭她買東西時為點兒小錢討價還價，那份熟練和毫不以為恥的做法讓我很難為情。我也討厭她的無知。她帶我看病時，根本不聽醫生的分析，總是不停地絮絮叨叨：“這孩子肯定是著涼了，就說讓她多穿些衣服，她也不聽……”我總是憤怒地呵斥她：“別說啦！”我根本無法跟她解釋胃病在醫學上是有明確定義的，不是什么病都是凍出來的。可無濟于事，無論看了多少回病，她總是要有這一頓搶白，讓我覺得很丟人。

隨著年齡增長，我的心智漸漸成熟，也記起一些被我忽略的東西。那些她劃不下價來的衣服，是她的就算了，是我的就買了。還有每次在醫院，我呵斥她之后，她低頭看我一眼，那眼神充滿無助和擔憂。在以前的作文中，我寫“她愛我是事實，她庸俗也是事實，我感謝她是我的媽媽，我不感謝上天讓她是我的媽媽”，但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有些愛，讓淺薄變得深沉，讓市儈中有了高尚。她翻來覆去也看不懂我的病歷本，只是在醫生面前求助般地將知道的事都倒出來，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愛讓心變得柔軟，可現實的荊棘也容易刺痛它。我沒有問過其他人，愛自己的母親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嗎？我總忍不住幻想，沒有我，她的人生會是什么樣的呢？會更好吧？沒有羈絆，她還是十六年前那個無畏的青年，或許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

可她說沒有我的生活她無法想象。是這樣嗎？有些人需要人生，而有些人只需要生活。我撲棱著翅膀想要逃離，卻逃不掉一個女兒的命運。

或許我無須自責，我這幼稚的人生，本就是一位母親生活的一部分，對嗎？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她溫柔地搖了搖頭：你是我生活的全部。

佳作點評

都說文章要寫出真情實感，但有多少中學生的文章能寫出真情實感呢？本文做到了，不僅寫出了自己真實的感受，而且道出了同齡人的心聲。

“我以前總有些輕視她。她也似乎有些怕我”，不同的家庭往往演繹同樣的故事：孩子看不起家長，家長不敢批評孩子，稍不留神就發生“戰爭”。當然，如果文章停留于此，就淺薄了，作者寫的是自己對母親的理解和感恩———孩子的成長過程一定程度上就是與父母和解的過程。作者用心體悟，不斷反思，留下生活的點滴痕跡，這便是寫作的源頭。（張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