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郇慶治
概括地說,生態新人就是指與我國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價值取向與目標愿景相契合的“綠色公民”、“生態新人”或“社會主義新人”。就像文明的根本性體現是人的素質一樣,生態文明的根本性體現也是人的素質。也就是說,生態文明及其建設,歸根結底是要實現人的素質的培育與提高;生態文明建設的首要任務,就是培育和造就成千上萬的具有生態文明素質的“生態新人”(郇慶治等,2014)。而從動態的角度看,“生態新人”只能首先來自那些率先實現了文化意識革新與生產生活方式變革的少數公民(群體),他(她)們將會成為整個社會實現生態文明性變革的引領性力量。因而,生態文明建設的制度性前提,就是創造適當的經濟社會條件,從而使之成為由少數“生態新人”帶動的、由最廣大人民群眾參與的大眾性事業。
“文明”的根本性表征是人或社會,“生態文明”或“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根本也在于人或社會。對此,可以從如下兩個層面來理解。一是“生態文明”或“生態文明建設”歸根結底是人或社會的文明程度的提高,尤其體現為人類個體或群體性生產生活過程中對自然生態(物)多元價值的感知、尊重和善待。很顯然,生態文明或“合乎生態的文明”,是一種人與自然、社會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立體性多維關系,而不僅僅是一種“人際關系”(人類自身之間的關系)或自然性關系(人作為一種普通生命/動物物種意義上的關系)。因而,人類社會(文明)離不開自然,但又高于(超越)自然。二是“生態文明”或“生態文明建設”水平的提高,離不開文明素質更高的人或社會,尤其是人們對于自然生態(物)多樣性與穩定性的價值認可和行為善待。因而,對于包括當代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或社會來說,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是,要想走向一種較高水準的生態文明——更文明的人與自然、社會與自然關系構型,就必須首先要擁有或培育出一大批具有生態感知與行為特征的“生態新人”或“理性生態人”。否則的話,合乎生態文明的經濟與社會政治制度架構將很難建立起來,即便暫時創建了也難以得到長久維持。
總之,人或社會的“綠化”(“文明化”),是衡量“生態文明”或“生態文明建設”現實進展的一個重要標尺或試金石,而且,這種綠化必須或歸根結底是一種“心靈的綠化”。而率先實現了這種“綠色啟蒙”的社會少數派個體或社群,就是我們所說的“生態新人”或“社會主義生態新人”。可以說,如果沒有成千上萬的“生態新人”的涌現,如果沒有更大數量的綠色公眾的積極響應和主動參與,“生態文明”或“生態文明建設”將最多只是一種善意的政治上正確的口號,既不會得到長久持續,也不會取得實質性實效。
那么,“生態新人”或“生態文明新人”終究是可以培育出來的嗎?或者說,我們又該如何來進行培育呢?初看起來,這是一個類似于“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悖論性難題,其答案也只能是一種辯證性的解答,即我們只有在不斷進化著的“蛋”和不斷進化著的“雞”中找到一個合理的銜接點。但是,我們顯然不能停留或滿足于這樣一種“自然而然”意義上的闡釋,因為那樣的話,就很容易得出一種“順其自然”意義上的認知或態度。具體而言,如下兩個方面的主觀努力是尤其重要的:一是充分發揮環境人文社會科學的作用,二是大力加強環境公民社會建設(郇慶治,2015)。
其一,充分發揮環境人文社會科學的作用。從科學最廣義的意涵——對人、自然、社會中的各種客觀現象及其它們相互間關系的正確認知與運用——來說,“環境科學”是一門研究人類社會生存發展活動與環境演化規律之間相互作用關系,尋求人類社會與生態環境協同演化、持續發展的途徑和方法的科學。依此,我們可以將環境科學大致劃分為“環境自然科學”、“環境工程科學(技術)”和“環境人文社會科學”這樣三大構成部分。就當代中國而言,環境人文社會科學是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傳統人文社會科學對日漸突出的生態環境問題回應與互動所形成的眾多新興、交叉和邊緣學科的總稱,具體包括環境哲學、環境倫理學、環境美學、環境文學(藝術)、環境史學、環境社會學(人類學)、環境政治學(公共管理)、環境教育學、環境經濟學和環境法學等,同時還應包括近年來在屬于理工門類的以環境自然科學與環境工程學科為主體框架內成長起來的一些明顯具有人文社科屬性的分支學科,比如環境倫理(哲學)、環境與社會、環境與可持續發展(資源保護)、環境與公共管理、環境與國際合作(法)等。
相比其他兩個環境科學分支,環境人文社會科學更清晰而自覺地意識到了生態環境危機從根本上說是現代文明制度及其支撐性社會文化的危機,是現代社會主體的精神意識與價值理念的危機,而擺脫這一困境的根本出路也在于現代文明制度及其支撐性社會文化的重建,在于現代社會主體的精神意識與價值理念的重建。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環境人文社會科學不僅構成了對環境自然科學和環境工程科學(技術)的實質性超越,而且構成了生態文明所必需的“生態新人”或“社會主義生態新人”孕育的學科母體。換言之,環境人文社會科學的“優勢”,并不在于提供明確和精確意義上的“科技知識”,而是提供著一種對作為現代工業與城市文明之根基的社會文化觀念及其價值理念的批判性反思與生態化超越。依此而言,環境人文社會科學既是一個不同于環境自然科學和環境工程科學(技術)的環境科學分支,更是一種面向未來的文明主體重建的新科學。
其二,大力加強環境公民社會建設。環境公民社會建設或生態文明建設中的公民主體參與,都是在理論上不難說明的問題。“十八大”報告和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也從不同角度闡述了這方面工作的重要性。“十八大”報告強調的是加強生態文明宣傳教育,引導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充分發揮群眾參與社會管理的基礎作用,而《決定》則強調的是人民是改革的主體,當然也是生態文明建設的主體。
但客觀而言,作為生態文明建設目標與動力要求的、或者說作為一個健康“環境國家”的基礎與支撐的“環境公民社會”建設,我們還存在著一系列十分突出的問題。除了目前人們較為關注的環境非政府組織的生存與成長問題,還有更普遍性的公民個體的基本環境權益保障問題、如何更好發揮環境學術共同體的作用問題,等等。一方面,自20世紀90年代初發展起來的我國環境非政府組織,仍處在一種非常初級性的階段。政府支持性NGO的主導地位和草根性NGO的艱難生存狀況,都不利于其作為一個整體發揮一種建設性的作用。另一方面,更多公眾借助于網絡技術(而不是NGO)對個體或群體環境權益的維權,大大增加了群體性環境事件發生的頻率與不確定性,而且越來越具有一種“社會抗爭”的色彩。此外,完全可以在國內外舞臺上發揮一種更積極作用的“環境學術共同體”(“綠色智庫”)建設,也需要更多國家層面上的推動。
應該說,對于上述問題的解決,政府近年來已經采取了許多舉措。比如從2012年起放寬對社會非政府組織的法律登記要求,逐漸增加政府對非政府組織服務的購買,通過各種全國規劃(像《“十二五”/“十三五”全國環境宣傳教育綱要》)支持部分理論基地的建設,等等,但從生態文明制度建設和體制改革的角度說,國家還需要采取更進一步的措施來促進一個健康活躍的“環境公民社會”成長。比如,環保部2014年發布了進一步推進環境保護公眾參與的政策文件,其中一個重要措施就是鼓勵組建各省的“環保聯合會”,問題是如何使之真正成為一個民間性、但又不會草根化的NGO團體;再比如,國家應該組建一批覆蓋主要議題領域、學科和學術機構的國家級“綠色智庫”,環保部等部委的相關機構可以更多地承擔一種組織、協調與服務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