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紫薇
2018年年底,團中央發了一首歌《家鄉》,幾乎每一個出現的畫面,都是一個關于家鄉的故事:范縣的蓮藕,乾縣的酥梨,云南的千年古茶……這首歌的作者,是來自水木年華的繆杰。
2002年8月,繆杰接到盧庚戌邀請,請他加入“水木年華”,但前提是必須辭職。想吃演藝圈這口飯,想要名又要利是不可能的——當時的水木年華,頂多算得上有點小名氣,但經濟狀況十分拮據。
而當時的繆杰,剛27歲,正在知名外企做項目經理,在98年就拿到了5位數的月薪,未來一片光明。去還是不去,這看似難以抉擇的問題,繆杰只是說了一句:“好啊”。
繆杰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他出生那年,是1974年,正是中國搖滾樂萌芽時期,不過這和繆杰沒有什么關系。他的父親是清華畢業的高材生,自繆杰出生,便規劃好了他的一生——成為一個腳踏實地的學者。
時間很快進入80年代,逢年過節,父親總是騎著車,帶著懵懵懂懂的繆杰,闖進郁郁蔥蔥的清華園,去和他那些大學同學們聚會。每當有叔叔打趣地問他:長大以后要考哪個大學?繆杰總是堅定地回答:“清華”。于是,叔叔們便紛紛豎起大拇指表示贊許。
那時,在父親的灌輸下,繆杰覺得,考大學和考清華,基本就是同義詞。至于考上大學做什么,他沒有過多的想法。事實上,自小學時繆杰參加華羅庚金杯賽獲獎之后,便成了各種競賽的常客。常常比賽的他,被大家稱為“奧數小子”。但這殊榮的背后,離不開每天的努力——自上小學起,繆杰的節假日,便被奧數等補習班、特長班占滿了。
“當你沒有時間做一件事的時候,會覺得時間格外的珍貴。”當他高中第一次開始學吉他,便分外珍惜,別人休息時候是休息,他的休息是練琴。把時光推到1992年的那個夏天,窗外的知了聒噪地叫著,一個少年花光了自己從小到大攢的所有積蓄,買了一把80元的吉他,在炎炎夏日里,汗流浹背地練著和弦。他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件讓他極感興趣的事情,可即便這樣,對于當時的他,演唱只是幻想,連夢想都談不上。他完全不會想到,彈唱這件事,會讓他在大學期間,成為風云人物。
在北大附中度過了6年中學生活后,他以全校第二的成績,考上了清華。
上了大學,繆杰忽然發現生命里多出了一樣東西——周末,他再也不用上補習班了。每個周末,他都興奮極了,努力彈琴、唱歌,跑去清華大禮堂草坪前練琴。也是這時候,他認識了盧庚戌、李健等諸多好友。許多大膽的行為,都是由幾個朋友互相慫恿、鼓勵開始的。
1995年,他和李健組了個組合,報名參加了校園歌手大賽,那是當時清華最大型的文藝活動。那一年的夏天,清華老舊的宿舍里,總是傳來激動的聲音。
“我覺得這個地方可以加一句和聲!”兩人互相磨合著,演唱著繆杰寫的一首歌,歌名叫《怎么說》。比賽當天,整個會場人山人海,連過道里都擠滿了人。
晉級了!又晉級了!幾輪比賽下來,他們打敗了當時所有選手,獲得了比賽的第一名。第二年,努力磨練唱功的他,又斬獲中央電視臺十二演播室全國校園歌曲比賽金獎。那一年,20歲出頭的他,意氣風發,每當拿起吉他彈琴,總會吸引不少同學圍觀——他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
1998年,畢業那一年,他和李健在清華舉辦了兩人的作品演唱會,唱了他們大學寫的歌,當所有人喊著他的名字時,他幾乎落淚。然而,繆杰沒想到,那一次演唱會,就像櫻花最后的盛開,從此江湖再無歌手繆杰,而多了一個項目經理。
1998年,繆杰畢業,順利拿到知名外企offer的他,經過4個月魔鬼般的實習培訓,以北京地區第一的成績成為正式員工。工作第一年,他獲得了比他父母加起來還多的工資。他心里暗自盤算著“曲線救國”——經濟獨立后,再想干嘛干嘛。
但事實證明并不是那么回事,等到他開始工作,才知道挑戰才剛開始。為了能夠在公司里生存下去,繆杰必須全力以赴,根本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一次,他熬了兩個禮拜通宵寫方案,漆黑一片的辦公樓里,只有他面前的屏幕閃著白光。天亮回家,疲憊的繆杰陷入迷茫,“我在干什么?這是我的人生嗎?我是為了什么?”
在盧庚戌邀請繆杰,加入水木年華的那個夜里,繆杰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然而答應了,具體怎么做,卻是個大問題。放棄工作,就完全沒有收入了,可是,拍mv、錄音、設備、日常生活,甚至自己的房貨,每一項都需要錢,沒錢怎么辦?他想起,剛工作時,他出差還會背著吉他,慢慢地,他離音樂越來越遠。這幾年幾乎都沒怎么唱歌了,讓聲音快速回歸,也是當務之急。
在無眠里,他把將會遇到的難題,一項項展開在自己面前,努力找到解決辦法。那個夜晚,他也許并沒有料想到,這個決定會讓他在家庭和朋友中,遭到大家的非議。
要當歌手,首先要克服離群的恐懼:一個工科生,如果歌唱得好,會被人認為有才華。可倘若他真去當了歌手,大家便會覺得有點太不切實際了。
那個年代,這種眼神尤甚。2002年,在繆杰做出辭職的決定后,遭到了來自家庭和朋友的不理解。作為老一代清華人的父親,曾希望他成為科學家,為國爭光。哪里會想到,他居然去做歌手。母親更是以淚洗面,開始整夜失眠。在經過數小時的長談后,父親長嘆一口氣,只能隨他去了。
他讓繆杰記住兩件事——
第一件事,有夢想總比沒有好,哪怕夢想不靠譜。
第二件事,不管混得怎樣,永遠記住家里有張床可以睡覺,有個碗可以吃飯。
然而,一個人做出選擇,無論當時是理智還是一時沖動,一旦決定了,都要為之付出代價。
很快,繆杰就從夢想的天堂,掉到現實的人間。
大家可能以為,2002年,水木年華就特火了。但實際情況是,那一年的水木年華,并不被很多人知道,并且,整整3年,都沒有收入。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繆杰從小就是人群里的佼佼者,即便做好了失去收入的準備,但辭職后,面對沒有錢的窘境,還是讓他十分狼狽。當時的他,剛買了房子,正還著高額的房貨。加入水木年華以后,他失去了全部收入。
夢想一遇到現實,就會變得極為冷酷,一旦捉襟見肘,你想的就不再是床前明月光,而是怎么去養活自己。為了節省生活開銷,他不得不把剛買的房子租出去,轉而租便宜的地段。他沒錢吃飯,只好找朋友去蹭飯,沒飯吃的時候,就餓著,安慰自己正好減肥。生活的錢可以節省出來,但演出設備、制作歌曲的錢卻需要想辦法籌措,他開始找親戚、朋友借錢,借了一個又一個。
2002年到2005年,這三年,水木年華雖然一直入不敷出,但獲獎無數。小有名氣,但卻沒有錢,這事就尷尬了。繆杰和盧庚戌沒有錢招人,只好自己打電話給電臺寄唱片,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就是歌手,便一人分飾多種角色,總是忙得焦頭爛額。演出的時候,沒有服裝指導,他們跑去各大商場,精打細算地用僅剩不多的錢買演出服裝。沒有錢請化妝師,兩個大男孩,笨拙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努力讓自己的形象更精神。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2005年年底,他們終于迎來了轉機。2005年春節,水木年華成功登上央視春晚舞臺!那一年,全國人民都記住了,這兩個來自清華的小伙子,他們演唱的歌曲《一生有你》,廣為傳唱。
那一年,水木年華家喻戶曉。隨后,連續兩年,水木年華登上春晚,2006年,演唱歌曲《完美世界》,2007年演唱《思念》。連續3年登上央視春晚,對于他們,最大的改變是,終于可以靠唱歌,養活自己了。
當時,水木年華有多火,隨便騎車路過一個音像店,放的都是他們的歌,年輕的男孩載著心愛的女孩子,嘴里哼唱著:“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家喻戶曉以后,繆杰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變化。大家開始注意他,從穿著打扮,到一言一行。繆杰穿著樸素,他的不少朋友曾經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這樣,不像一個藝人。這讓他開始注意自己的打扮和形象,去商場的時候,會琢磨怎么穿好看。他開始留意別人的目光,和鏡子里的自己。可這樣的日子,讓他內心別扭,極不自然。
一天下午,他經過母校,看到郁郁蔥蔥的清華園,想起十年前那個明媚的下午,想起了自己當年在草坪上彈琴的模樣——那時的他心中只有音樂,心中旁無他物,簡單而純粹。是做明星還是做自己?是做藝人,還是做歌手?能讓內心平靜,尋到歸宿的,難道是眼前的虛榮么?清華的精神,是叫我們行勝于言還是在意那些表面文章呢?
那之后,他再也不去理會別人怎么說。寧可做真實的自己,也不要做他人眼里的傳奇。
2013年,清華召集本校學生創作的校園話劇《馬蘭花開》,在全國巡回演出數百場,造成了一時轟動。話劇講述了“兩彈元勛”鄧稼先的故事,許多看過這部話劇的人,都為話劇主題曲所打動,但少有人知道,這個曲子的作曲人是繆杰。那一年,他接到學校的作曲邀請,便立刻推掉手頭的工作,為《馬蘭花開》義務作曲。他對清華深刻的感情,全部都寫進了這個曲子。
“這么多年,相對與所謂明星、藝人、歌手等等的頭銜,我最在意的,也是深深扎根于我的內心,并且決定我的言行的,始終是,清華人。”
這是他在畢業20年后,一篇回憶錄里寫下的話。當時他的這篇文章,在清華校友圈被大量轉發,字里行間,他還是當年那個拿著吉他,在草坪上彈琴的少年,許多校友借由文字,回憶起了自己的當年的模樣。
2006年,他去央視參加一個助學的節目拍攝。這件事,讓繆杰的生活重心發生了些變化。
那天晚上,他住在一對兄妹家里,看到了那家哥哥去年考上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本來是非常高興的事,但一張學費通知條,卻否定了孩子所有的努力和這張通知書本身的意義,因為他根本沒有錢交學費。這個孩子,不像其他的狀元一樣,很容易受到關注和資助,雖然他的成績可以考上大學,但是如果沒有人資助就很難有機會上大學。在和盧庚戌資助了這家里的兩個孩子后,繆杰又參與很多公益的事。但在做公益的同時,他發現一些受助者,在不斷接受幫助之下,思想產生了一些變化,把捐贈當做理所應當。
同樣,他也發現,一些要強的人,會不愿意收到別人的施舍,宣揚“被幫助”這件事,對于這個人仿佛一道枷鎖,讓他們倍感壓力。比起簡單的捐贈,他們更愿意用自己的努力去換得應得的回報。他意識到,過度的幫助并不是在對一個人真的好,也許甚至對他的尊嚴是一種踐踏。
恰到好處的幫助是給他們一個公平的機會。
2013年,繆杰聽說了一個故事。
有個年輕人,因為喜歡水木年華,跑去清華餐廳當服務員,后來他在清華學生的幫助下,考上成人大學。那之后,經過努力成了中關村某教育機構的副總裁,再后來,組織各大高的大學生志愿者,為農民工免費培訓。這讓繆杰很受觸動,他結識了這個年輕人。通過這個人,繆杰了解到,許多人拿到了文憑,甚至因此改變了命運。
而和一些農民工交流后,繆杰又發現了一些其他問題。比如,年輕人寧可在沒有歸屬感的大城市打工,也不愿意回到家鄉。家鄉喪失了勞動力,發展更遲緩。他明白,如果能在家里獲得夢想的生活,誰又愿意背井離鄉呢?于是,繆杰和這個年輕人決定做另外一件事情,一個遠大的夢想:他希望每個人,每個不想遠離家鄉的孩子,能夠真正回到自己的家鄉,在自己的家鄉獲得幸福的有尊嚴的生活。
要做到這件事,先得讓家鄉的人有收入。2015年開始,繆杰和這位年輕人去各地助農。那時候,這個年輕人,已經成功幫助了超過2萬名農民工圓了大學夢。2016年,繆杰帶著來自清華等北京諸多高校的學弟學妹,成立了“家鄉來客”。專門幫助各個地區優質,但卻無人所知的農產品,進行線上銷售。去各地助農,走的地方多了,有時路過自己的家鄉,卻感覺自己更像遠方的來客。
他鄉已是故鄉,故鄉卻成遠方……“家鄉來客”這四個字,便是這樣來的。
2016年到2018年,繆杰帶著蝸居在北京五環外的居民樓的一群年輕人,走遍了中國二十余省,幫助了上萬名農民朋友。這三年,下鄉到許多地方,艱苦的條件、陌生的環境,資金的短缺,同時還要承受部分質疑和詆毀。當初一腔少年的狂狷之氣,變得有些心酸,有些委屈。
但無論如何,從未想過放棄。
2018年,即將過去,繆杰寫了一首關于家鄉的歌,所有鏡頭都是這三年家鄉來客去全國各地,助農的鏡頭。這一年,距離水木年華當年首次登上春晚,已經過去13年。有一次,和他吃飯,吃得高興了,我們問他選擇唱歌、選擇成立家鄉來客,后悔不?他笑道:“覺得會后悔,就不去做,做了,就不后悔。”
人的一生,會面臨許多的抉擇。選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形而上的事情,往往要更接地氣,要經歷一地雞毛,才能通向窗前的明月光。
你也許,曾立志當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生,沒想到,除了疲憊還有病患的不理解。
你也許,曾想當一名廚師,可到頭來,卻再也沒有心情做一頓美食給家人。
你也許,為了夢想,準備大干一場,卻在實現夢想的路上被困難壓得喘不過氣。
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但愿有一天,我們每一個人經歷的“一地雞毛”,都會讓我們的羽翼更豐滿,變成一生的榮耀。希望你,堅定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