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新老基層人大代表

曉 理 索有為 翁創苗 圖 / 任 生

大會期間，本刊組織采訪了廣東代表團4位來自基層的全國人大代表，兩位年輕的女性在初當代表時就是全國人大代表或省人大代表，兩位男性則是曾當過10多年市、鎮人大代表的60后，新代表的朝氣與干勁，老代表的沉實與干練，都在他們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米雪梅：我要爭取做到更好

米雪梅（右一）

會議期間，米雪梅代表提交了《關于增加隨遷子女流入地中小學教師編制的建議》，提出加強頂層設置，從中央層面出臺指導意見，加大對外來人口隨遷子女較多地區的支持力度。同時，支持各地在盤活事業編制存量的基礎上，將事業編制向教師隊伍傾斜，確保教育教學工作正常開展，滿足教育高質量發展需求。建議的內容很凝練，卻是米雪梅這段時間與和多位省人大代表一起深入調研、共同努力的結果。

初當代表就是省十二屆人大代表，去年，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在習近平總書記面前發言，米雪梅的履職之路起點高，也很“高光”，而這些亮眼表現的背后，則是米雪梅這些年來一如既往的刻苦與努力。

今年春節，已是中山霞湖世家服飾有限公司客服總監的米雪梅沒有回她的甘肅老家，而是留在第二故鄉──廣東省中山市。這里，有她履職需要關注的重點──外來務工人員的工作和生活，春節前后的假期正好一邊做志愿服務、一邊做實地調研。

春運首日，“情暖驛站滿愛回家”大型愛心公益活動在中國石化中山東鳳加油站啟動，近500輛“返鄉鐵騎”在志愿者的引導下免費寄送行李、加油，領取愛心物資，米雪梅也出現在志愿者當中。

“我也是打工者，知道過年回家的艱辛。”她說，“今年我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活動，覺得特別好，所以就報名過來做志愿者。我在現場看到很多工友為了節省費用選擇騎摩托車返鄉過年，油費和安全是他們最關注的。這個活動非常暖心，讓工友的回家路多了一份保障，這是國家關愛我們外來工的縮影。”

米雪梅一邊派發物品，一邊和工友聊天。“我要收集好大家的想法和建議，也希望他們回家過個幸福團圓年，節后再回到廣東打拼，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中實現夢想”。 她說。

回想自己的履職歷程，米雪梅深感責任重大，使命光榮。2018年3月7日，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廣東代表團審議。從“打工妹”成長為全國人大代表的米雪梅，在發言中講述了她在中山市打工21年，從一名保安成長為民營企業管理者的經歷，并向習近平講述外來工的心聲，反映外來工子女的教育問題。習近平認真聽取了她的發言后說：“你的名字就像你的經歷一樣，梅花香自苦寒來。”

“總書記親切的話語猶在耳畔，激勵著我前行。”米雪梅說：“我把這份溫暖、這份感動告訴身邊的外來工兄弟姐妹們，總書記非常關心、牽掛我們。在總書記的帶領下，我們外來工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美好！”

“我不敢因為有了和總書記的一次對話而放松驕縱，而是一直堅持在工作、生活和學習之中細細領會總書記的講話精神，希望能夠更好地發揮人大代表的作用，為外來工代言。”米雪梅說。

2018年全國人代會結束后，米雪梅以宣講人的身份傳達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精神，向民眾分享在學習、工作、生活方面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這一年來，米雪梅到基層宣講17場次，參與各類相關活動50場次。

從基層來到基層去。米雪梅用更多的時間往社區、學校里跑，了解外來工的訴求和學校建設情況，與政府部門探討如何為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提供更好的義務教育等問題。

數據顯示，中山市2018年新建、改建、擴建公辦學校共40所。米雪梅稱，學校建設不斷加快，教師力量配備問題也不容忽視。她聯系了周邊城市的幾個全國和省人大代表，經過廣泛深入的調研，把存在的共性問題加以歸納梳理，應邀參加了11月份省人大常委會組織的關于增加珠三角地區中小學教師編制省人大代表約見活動。這次活動讓米雪梅認識到，要從增加教師編制入手解決外來務工人員隨遷子女“讀書難”問題，不是在省級層面可以解決的，必須拿出一份有說服力的書面建議上會，也就有了她春節期間的“加班”故事。

對米雪梅來說，努力履職與努力工作并行不悖。

2018年五一勞動節前夕，米雪梅獲得廣東省總工會頒發的“五一勞動獎章”，獲頒獎章后的第二天，米雪梅就和平日一樣，一早到車間督導生產加工。

2018年10月24日，米雪梅又再次見到習近平總書記，習近平總書記也同樣記得她。

米雪梅說：“我和千千萬萬的外來務工人員都一樣，都是懷揣著自己的夢，背負著老家年邁的父母的希望。我們文化水平不高，要實現夢想，除了多干多學，沒有其他捷徑可以走。正如總書記所說‘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梅花香自苦寒來’，在未來的日子里，我要爭取做到更好，不辜負總書記的殷切期望。”

李先蘭：委員長鼓勵我寫好代表建議

李先蘭（左一）

在北京廣東代表團駐地的房間與李先蘭代表見面時，她正在認真研究著放在桌面上的一大疊資料，字斟句酌地研究著自己即將提交給大會的一份建議──關于加大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學前和義務后教育保障的建議。話題一打開，她就滔滔不絕地談起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一年多來的經歷。

2018年，初當代表就成為全國人大代表的李先蘭先后在大會期間和閉會期間提出了三份書面建議，都是和外來務工人員權益相關的。這些建議，很快得到了全國人大的重視，也得到了較好的落實。這讓李先蘭很受鼓舞。更讓李先蘭增添信心的，莫過于她此后受到了栗戰書委員長的接見。

2018年10月，李先蘭被確認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栗戰書直接聯系的基層人大代表。12月23日，李先蘭被安排進京列席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24日上午全體會議議程結束后，栗戰書委員長在人民大會堂接待室接見了她。

“剛開始我是有點緊張，但委員長一見面就問，‘先蘭，你是湖北哪里人？’一下子就讓我放松了下來。”那天，委員長還很詳細地了解她個人的生活情況，包括家鄉與廣州物價、工資待遇、生活開支、家庭成員、所在企業基本情況等。

“委員長還問我有什么意見和建議要提。我說想提個建議，希望春運期間能增開火車車次，便于外來務工人員購到車票回家過年。”聽完她的建議，委員長微笑地點了點頭，對她提出了兩點希望：一是希望今后要對立法、修法多提建議，二是要多反映一線員工的需求情況。談了大概有20分鐘，快結束的時候，委員長特意叮囑她，以后在工作、生活有什么困難，可以直接與全國人大聯絡處聯系。“臨走時，我邀請委員長合影，沒想到他很爽快就答應了。合影后，委員長把我們送到門口，目送我們離開后才轉身。”對于這些細節，李先蘭記憶猶新。

“委員長的話，讓我在思想上有了新的高度和認識，同時讓我堅定了履職的信心，我作為栗戰書委員長直接聯系的代表，應該作好表率，不辜負委員長的勉勵。”栗戰書委員長的接見，讓李先蘭感受到了國家領導人對基層代表的重視和關心，加深了李先蘭對履職的理解，堅定了她繼續為外來務工人員權益鼓與呼的決心。

一年多來，奔波在生產車間與代表視察調研活動之間，讓李先蘭感覺到寫好一份代表建議的不易。李先蘭直言，“要經常帶電腦回家加班，記下從工友們哪里收集到的意見，再上網查詢資料比對，這樣才能做到客觀全面、有理有據。我還把形成初稿后的建議多次咨詢公司法務部門同事，看看在法律層面上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記得委員長問我這次大會準備提什么建議，當時我說自己有一些想法，但還不成熟，就沒有現場向委員長匯報，如今，我這份建議終于可以拿得出手了。”李先蘭說。

李先蘭在建議中為加大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學前和義務后教育保障提出了三點對策：擴大隨遷子女教育政策覆蓋范圍。在義務教育階段年限暫未有變化的情況下，把學前教育和義務后教育納入隨遷子女教育政策中，享受以居住證為主要依據的隨遷子女義務教育就學政策，同時放寬積分入學政策，把更多符合條件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納入到公辦學校的招生范圍。加大城市公共教育資源供給力度。各地應突破計劃控制的思維定式，通過科學地預測人口，順應人口流動和快速城市化的大趨勢，簡化和降低外來務工人員子女進入公辦幼兒園和高中的條件；加大省級統籌，推動政府購買民辦學校學位服務，并全部納入生均公用經費和“兩免一補”補助范圍，在條件滿足時，將購買的民辦學校轉化為公辦學校。促進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當地平等入學。落實和完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當地升學考試政策，逐步打破戶籍地域限制，開放高中教育，推行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異地中考，確保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與本地戶籍學生同檔同分錄取。

對于這份建議，李先蘭的“自評”是：在建議的形成過程中讓我學習和掌握到不少東西。下次和委員長見面的時候，我有信心據此更全面和準確地向委員長反映外來務工人員的心聲，為他們爭取更多的權益。

梁 桃：“桃姐”的海島振興夢

梁桃代表有一個很秀氣的微信朋友圈標簽“桃姐”，其實他是一個強壯結實的漁家漢子。

約梁桃代表采訪頗有一些曲折。原定傍晚的采訪在間或的短信聯絡過程中被一再推后到深夜，最后改期到第二天白天的休會時間。見面聊天時才知道，原來他當時正與國務院有關部門的同志面談如何落實好推動國內漁業捕撈和養殖業發展的建議。

“準確地說，我所在的陽江市海陵島閘坡鎮蒔元村是島上唯一有耕地的農村，村子以前是半漁半農，現在主要是旅游業，所以，我是有多重身份的農民。”

這次大會，梁桃提出的6件代表建議，剛好在與他工作生活密切相關的三個方面平均分配：漁業捕撈和加強海島管理工作的建議涉及海洋保護漁業發展，加大對鄉村旅游公共服務扶持力度和加大扶持力度促進畜禽糞污資源化利用的建議提出了加快鄉村振興的一些對策，打造國家級海上絲綢之路文化示范區和打造海陵島國際旅游島的建議給出的是促進旅游業、推動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一些方案。這些建議中，不乏頗有見地的想法。

比如，陽江市100多個無人海島管理工作中出現的問題引起梁桃的關注和后續的調研，他針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島保護法》施行以來海島管理存在的一些主要問題，提出了增加資金投入，大力建設生態島礁；出臺政策，鼓勵海島適度開發利用；修訂海島保護法，應對海島保護出現的新情況；加強海島執法監督，積極開展海島保護法的宣傳教育等多條對策。

又如，對于如何加大扶持力度促進畜禽糞污資源化利用，梁桃看到畜禽養殖造成的環境污染問題，看似問題不大，但實際上已成為制約畜牧業持續發展的重要因素，也是推動鄉村振興在實際工作中的一個重要切入點。對于問題的成因，梁桃的分析是：畜禽糞過去一直是深受農民歡迎的農家肥，但隨著社會專業化分工程度越來越高，養殖的不種地，種地的不養殖，客觀上阻斷了養殖主體內部種養結合、生態循環的通道。同時，畜禽糞污及以其制成的有機肥養份密度低、體積和重量大，運輸和施用費用高，種植業使用有機肥的積極性不高，致使畜禽糞污沒有得到充分的綜合利用，對環境造成污染。為此，梁桃建議國家瞄準肥料化利用這個方向，制定、實施相關的扶持政策，加大中央財政的投入力度，對使用畜禽糞肥和有機肥實行補貼，切實解決畜禽糞資源化利用問題，積極培育發展畜禽糞污肥料化利用第三方服務組織，加強畜禽糞污肥料化利用技術和裝備的研究、推廣，并結合地力提升補貼、高標準農田建設等政策的實施，大力推進畜禽糞污肥料化利用，促進種養結合，徹底解決畜禽糞污染問題。

再如，在打造國家級海上絲綢之路文化示范區的建議中，梁桃從海陵島所面臨的發展瓶頸深挖問題的成因，指出沿海各地積極推動“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存在的的問題：各地自行制定發展規劃或方案，缺乏國家層面的整體設計和統籌協作體制機制，未能有效形成發展合力。地方特色不明顯，優勢互補不足，甚至部分海絲文化遺產瀕臨滅失的問題。為此，他提出應從國家層面進行整體規劃，將陽江等地打造為國家級海上絲綢之路文化示范區，充分發揮陽江比較優勢，推動陽江進一步深化與東盟等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合作交流，為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實現共同繁榮發展發揮示范帶動作用。

當過15年的鎮人大代表、5年的省人大代表，如今作為全國人大代表，梁桃深諳提建議要從“大處著眼，小處入手”，所提建議既要契合國家的發展戰略和政策方向，也要具有可操作性。2018年，梁桃先后參加了全國人大常委會組織的代表培訓和赴云南省的“三大攻堅戰”調研視察，委托省人大常委會組織的全國人大代表視察鄉村振興工作活動以及陽江市人大常委會邀請他參加的一系列調研視察和執法檢查活動，一年多來的履職忙碌而充實，也是他提建議的底氣所在。“我們來自基層的人大代表，提出的代表建議一定要實實在在，通過提建議能夠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梁桃說。

原來只是覺得梁桃微信中“桃姐”標簽很有趣，一番詳談之后似有所悟──漁家漢子“愛心滿滿”，他要做為民服務的細心人、為民建言的有心人、實現鄉村振興的帶頭人，與大家一起圓再造美麗海陵的夢想。

林水棲：“低調”當代表 “高調”履職責

“民營經濟這個熱門話題有很多代表都談了，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采訪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工商聯副主席林水棲，從一開始，他就如數家珍地向我們積極推介他在全國人代會期間提交的4份建議。

“出臺殘疾人退休養老保障政策的建議是我到福利院慰問殘疾人的時候發現的。看到很多殘疾老人如今面臨的困境，促使我對這一問題作了進一步調研，發現目前我國在退休養老制度的設計上，并沒有將殘疾人的特殊性考慮進去，殘疾人社會保障制度在很多方面已滯后或與之不適應，殘疾人的基本生活水平已遠遠落后于正常人的水平，殘疾人退休難、養老難和醫療難的問題普遍存在。所以，我建議實行殘疾人與健全人有差別的退休制度、調整提前退休年齡、降低醫保繳交年限，制定喪失勞動能力的殘疾人提前退休政策和繳納基本養老保險金的減免政策。只有在國家層面上完善制度設計才能有效解決這些問題。”

“要求政府扶持農產品冷鏈物流發展的對策建議，是我們結合廣州大學承擔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在他們經過3個多月的調查和半年的研究，取得階段性成果的基礎上形成的。”

“支持將廣東湛江引調水系統工程納入環北部灣水資源配置工程規劃的建議是我在參加湛江市人大常委會組織的對鶴地水庫執法檢查時，聽到當地群眾對水源污染問題反映強烈，然后跟進了這事，發現要解決好問題就必須處理好廣東與廣西跨省區水資源利用與污染治理，需要在國家層面上協調。”

“構建湛江安全高效開放型現代農業經濟新平臺參與海南自由貿易區（港）和粵港澳大灣區發展的建議，是我多年來從事現代農業生產經營的心得，結合參加視察調研了解到的國家政策與外地經驗，才有了這份建議。”

對于每份都是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建議，林水棲都能隨口說出其中的關鍵點，可見其對經濟社會發展及民生熱點問題的高度關注。

“提代表建議切忌有私心，有私心說話就沒有分量。人大代表只有為民發聲才能體現應有的社會價值。”從27歲當選湛江市人大代表開始，林水棲當了15年的市人大代表、10年的省人大代表、7年的全國人大代表。

“當代表的底線是什么，就是不能利用代表的身份為自己謀私利。”“提建議要注意什么，就是要依法依規、合情合理。”“當代表的作用是什么，就是要做好群眾與政府溝通的橋梁。”林水棲談到了他這些年來履職所遵循的一套標準。

7年來，林水棲先后在全國人代會上提出了30多條建議，涉及三農工作、鄉村振興、環境保護、水利建設、教育醫療等多個方面，卻沒有提過一條和自己企業經營相關的建議。“我常年工作和生活在農場里面，本質上，我覺得自己更應該是一個幫助弱勢群體、服務家鄉父老的農民。”相比廣東省工商聯副主席的身份，林水棲更在乎的是自己漁民后代和農家子弟的出身。

是林水棲不關注民營經濟嗎？答案是否定的。

3月12日，在廣東代表團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福建代表團審議時重要講話，林水棲就作了關于民營經濟方面的主題發言，結合多年的實踐談自己對推動民營經濟發展的三點體會、兩點認識，最后，提出了三點建議：各級政府要加大落實各項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政策的力度，切實把各項政策措施落實好、落實到位，落實出成效來，讓民營企業有更多獲得感。進一步解放思想，轉變觀念，落實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為各類所有制企業，營造公平、透明、法治的發展環境”的指示，為民營企業創造更多，公平競爭的機會和空間，增強民營企業公平競爭的信心，提高競爭熱情。從稅費、投融資政策上，對農業領域的投資，給予更大力度的支持，讓新一代民營企業家，自覺地把青春和智慧，投入到農業領域的實體經濟發展中，推動農業農村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林水棲的發言贏得了與會代表的熱烈掌聲。

“同小組的代表都信任我，希望我代表小組在代表團全體會議上作這方面的發言，我就挑起了這個擔子，發言還行吧？”會后碰到林水棲，他還念念不忘在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