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送錢就送美元吧”

張吟豐 文靜 張文娟

“身為一名黨員、醫學博士，卻從一個唯物主義者演變成了唯心主義者，不信醫學，迷信風水，辜負了組織對我的培養。”年近六十、頭發花白的全智華在懺悔書中如此寫道。

2018年 12月12日，由益陽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南華大學原副校長全智華（副廳級）受賄案，在益陽市中級法院公開宣判，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全智華有期徒刑十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元。

全智華原系南華大學原副校長，從1997年起歷任衡陽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院長，南華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以下簡稱“南華附一醫院”）黨委副書記、院長等職務，兼任湖南省醫院管理協會常務理事和湖南省心血管專業委員會委員。這么一位優秀的心血管專業醫生，醫治了許多病患者，卻獨獨開不出一服醫治自己疾病的良方。

把工程項目當成生財工具

全智華1961年出生于湖南省衡南縣的一個普通職工家庭。1982年大學畢業后，他被安排到衡陽地區人民醫院工作，從一線醫生、科室副主任、副院長一步步成為黨委副書記、院長。

2001年，全智華被授予湖南省醫院“優秀院長”稱號，2003年獲湖南省抗擊非典先進個人稱號。誰能想到，這位曾經令人交口稱贊的“好醫生、好院長”，卻在醫院基建工程上栽了跟頭。

2006年，南華附一醫院計劃修建門診大樓，招標公告還未公布，一些建筑公司就聞訊找到了時任南華附一醫院院長的全智華。其中，衡陽市嘉順建筑勞務有限公司高強和衡陽市禹班建設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何軍均向全智華表示，希望承包此工程，并承諾中標后會給予好處。全智華為了尋求利益最大化，建議雙方合作承包，在全智華的幫助下，工程總造價1.2億余元的門診大樓由何軍所在的禹班建設工程有限責任公司順利中標，其中的土建工程分包給高強。

此后，為了感謝全智華的支持，高強多次提出要送現金給他。在全智華的授意下，其弟弟全小華以做生意、資助全智華女兒赴澳大利亞留學為由，收受高強給的好處費。高強從公司賬上分別提取了270萬元人民幣及46.12萬元澳幣交給全小華，折合人民幣近600萬元。（2018年6月，由安化縣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衡陽市嘉順建筑勞務有限公司單位行賄一案經法院審理，認為該公司構成單位行賄罪，遂對該公司判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公司直接負責主管人員高強犯單位行賄罪，被判處拘役六個月，緩刑八個月。）

讓行賄人向“風水大師”“捐款”

2009年初，全智華在北京治療斜頸病時，結識了一位“風水大師”秦剛，秦剛稱全智華“天不怕地不怕，上了南岳衡山也不拜菩薩，對菩薩不恭敬，所以才落下了這個病”。全智華認為“秦大師”說得很準，于是在他的指點下，原本不信宗教的全智華開始每天吃齋念佛。堅持一段時間后，全智華發現折騰他多年的斜頸病竟有了好轉，這讓全智華對“秦大師”更加深信不疑。

之后，全智華邀請秦剛到老家衡南縣的祖墳和衡陽住宅看風水，看他身體不好是否與房子裝修風水有關。全智華的豪宅讓“秦大師”羨慕不已，于是心生算計，向全智華抱怨以自己的經濟實力這輩子都無法在北京買房，并暗示全智華資助他買房。全智華為感謝“秦大師”破解了他的難題，指示承建單位門診大樓工程的何軍向“秦大師”捐款100萬元。

2010年，南華附一醫院第五住院大樓對外招標，在全智華的幫助下，何軍的公司又順利中標。全智華再次邀請“秦大師”“出山”，為即將動工的第五住院大樓看風水，并安排何軍向“秦大師”捐款100萬元作為感謝費。

事后，何軍稱，送給秦剛200萬元，最主要是因為全智華的授意，因為全智華對其公司在南華附一醫院承接工程項目等方面提供過幫助，且自己想跟全智華保持良好關系，全智華今后也會在承建工程及建設相關方面予以更多的幫助和關照。自己跟秦剛也不熟，沒有全智華發話，自己肯定不會直接捐款。

受賄指明收美金

在工程項目上嘗到甜頭的全智華一發不可收拾，多年不斷收取施工單位的錢財，其中衡陽市禹班建設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何軍因在全智華的幫助下，先后承接了南華附一醫院門診大樓、第五住院大樓（包括地下車庫）兩大工程項目，所以在2009年至2015年期間，他先后10次向全智華行賄共計人民幣580萬元。

2016年初，何軍到全智華家中拜訪，希望全智華以院長身份催促院方早日與他結算工程款，并承諾將送100萬元以示感謝。全智華跟何軍說：“現在人民幣在貶值，而美金有升值空間，要送錢就送美元。”不久，何軍將兌換的15萬元美金送給全智華，并感嘆道：“老板，這個美元真難換。”全智華欣然接受，并將15萬美元保管于自己家中。

2016年下半年，為了避免被組織調查，全智華將這15萬元美金連同自己家人兌換的20萬元美金，共計35萬元美金交給何軍，并囑咐其妥善保管，等風聲過了再取回。2017年案發后，何軍通過其侄女何小萍向辦案機關主動上繳了這35萬元美金。

幫助親屬違規承攬水電工程

“圍獵”全智華的行賄人，既有高強、何軍這些商人，也有利用親情做交易的親屬，王金就是其中一個。

王金是全智華妻子王萍的哥哥，原本是建筑工程公司的一名普通職工，因公司改制買斷工齡而面臨失業。看到妹夫全智華步步高升，手握重權，王金希望妹妹王萍找全智華幫他謀個差事。

2001年，南華附一醫院修建后勤大樓，王金想承包大樓的水電安裝工程，但他本人并沒有電工證、上崗證，不具備承包資質，按照規定不能承接水電安裝業務。于是，他多次找到王萍和全智華，想通過全智華擔任醫院院長的職務便利，向大樓施工單位打招呼。經不住家人的輪番攻勢，全智華最終答應并順利幫助王金先后承包了醫院后勤樓、兒科大樓、住院大樓、綜合樓、門診樓、第五住院大樓等項目的水電安裝工程。

眼看著哥哥王金在丈夫的幫助下，從一名下崗職工搖身一變成了老板，王萍感到欣慰的同時，認為王金應該知恩圖報。2009年，王萍炒股需要資金，于是向王金要來100萬元用于炒股，并將此事告知全智華，全智華雖覺不妥，但未明確要其歸還。2010年，全智華和王萍在威海購房前，全智華考慮到因為自己的關系，王金在南華附一醫院承接了很多水電安裝工程，賺了很多錢，便和王萍商量讓王金來支付購房款。為了規避組織審查，全智華先是安排由王萍出面和王金溝通支付房款，并以王萍母親的名義登記房屋，并指示王萍“如果組織調查這件事情，就說這套房子是王金出錢給自己買的，王金因怕和再婚的老婆產生經濟糾紛，就把山東威海的房子登記在王萍母親名下”。此后，王萍要王金支付在珠海和騰沖的購房款，全智華均沒有反對。全智華、王萍以借款炒股、買房的名義，先后4次非法收受王金人民幣715萬余元。

為掩蓋受賄將房屋放岳母名下

在辦案過程中，對于何軍送給“風水大師”秦剛的人民幣200萬元，全智華一直辯解自己沒有授意，不應由其負責。公訴人認為，全智華利用職務之便對何軍的公司在南華附一醫院承接工程提供幫助，雙方就行賄、受賄早已達成合意。

全智華曾在供述時表示：“何軍送給秦剛200萬元是因為我幫助何軍在南華附一醫院做了門診大樓的工程，何軍對我心存感激;而且何軍希望繼續在醫院做工程，需要我繼續支持他，所以我提出想要資助秦剛，何軍就主動提出這個錢由他來出……何軍當時正在做門診大樓的工程，何軍肯定會維護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我告訴何軍，秦剛希望我資助他的事，何軍肯定會替我資助秦剛的。”何軍也做了類似的證人證言。

另一方面，調查證實，何軍與秦剛之間無送錢事由，何軍因為看中全智華的職務權力，才會按照全智華的要求給秦剛“捐款”，進一步和全智華拉近關系。根據2003年《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第3條第（五）項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并指定他人將財物送給其他人，構成犯罪的，應以受賄罪定罪處罰。”全智華利用職務便利為何軍謀取利益，并指定何軍將錢款送給秦剛，所送錢款應當認定為受賄數額。

對于房屋受賄問題，全智華、王萍及辯護人提出，房屋沒有落在兩人名下，不能認定為受賄。公訴人認為，雖然房屋沒有登記在全智華、王萍名下，簡單從民事角度看，似乎沒有受賄，但這是雙方為了逃避查處而特意采取的一種手段。全智華曾供述稱：“我們雖然要王萍的哥哥王金出錢，但我們想實際擁有這套房子。王金有自己的家庭，如果以王金的名義購買房子，以后要過戶沒那么方便。而以我岳母的名義購買房子，將來辦過戶相對容易些。”但實質上，從購房到房屋設計、裝修、購買家電家具、支付物業費等都由王萍操辦，該處房產由全智華、王萍實際占有和使用。根據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8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收受請托人房屋、汽車等物品，未變更權屬登記或者借用他人名義辦理權屬變更登記的，不影響受賄的認定。”全智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王金謀取利益，收受王金出錢購買的房屋，房屋未變更權屬登記的，不影響受賄的認定。

夫妻皆走上被告人席

2018年5月15日，全智華受賄案在益陽市中級法院公開審理。此次庭審，益陽市檢察院首次采用多媒體舉證，并邀請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律師代表和發案單位工作人員全程觀摩。

庭審中，承辦檢察官聶資鈍圍繞該案的事實證據、法律責任、案件特點等發表公訴意見，電子屏幕上同步展示了根據公訴意見書內容制作的多媒體畫面，數據、實例、照片和公訴意見書相互配合，更直觀明了。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全智華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單獨或者伙同被告人王萍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二人的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在共同受賄犯罪中，被告人全智華起了主要作用，系主犯，應當按所參與的全部犯罪處罰;王萍起次要作用，系從犯，依法應當減輕處罰;被告人王萍傳喚到案后，主動供述了偵查機關尚未掌握的罪行，系自首，依法可以減輕處罰;被告人全智華、王萍積極退贓，依法可以酌情從輕處罰。2018年 12月12日，全智華受賄案在益陽市中級法院公開宣判。

隨后，全智華向湖南省高級法院提出上訴，目前，本案二審尚未開庭審理。（文中涉案人除被告人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