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尾紋與星空

張琳

野草頌

今天，我又驅車十幾里

去看了看那片草地

與昨天不同

有一朵小花，浮在上面

仿佛溺水的人

抓住了一縷光線

又好像被春風托舉著

看清了野草的命運……

立此借據

今借到——

蝴蝶一只

月亮一枚

人行道兩條

愛恨各半

漢字幾千個

另有：盤中餐、杯中酒、霧中花

夢里的故鄉

琴弦上的高山和流水

借用期：一生

來生償還

謹以心尖上的痛作為抵押

光芒賦

這么多的光芒

涌入草地上——

露珠是用不完的

蝴蝶是用不完的

這么多的光線

羊群也啃不完，牛群也吃不盡

只可惜的是，我僅僅是一個觀光者

我來自異鄉

如此明亮的世界

我只是看一眼，就足夠了

聽《草帽之歌》

媽媽，我獨自聽一首老歌

循環播放

直到天黑

媽媽，我聽到了

暗中有翻來覆去的聲音

不屬于這個人世

以往的電影中，經常有人

遠遠地高喊一聲

刀下留人……

但也經常會有人

冷不丁棒喝一聲

——升堂——

我突然好喜歡這樣的簡單明了

人證：俱在！

物證：俱在！

白色遮陽帽

這是一幅油畫

那個坐在白色椅子上的妙齡女郎

是虛構的。

畫下她的人，活了八十二歲

她的一生

還留下一幅自畫像，但沒有人

能夠看出她——

八歲成為孤兒

十四歲被舅舅賣入怡春院

十七歲與人為妾……她的一生

仿佛從二十六歲才剛剛開始。

當她在法蘭西的草地上

完成了這幅《白色遮陽帽》。

畫中人已永遠活在了畫布里

低頭不語，與世無爭。

一點不像她

活在一個叫潘玉良的名字里

始終在努力

消除看不見的古老的敵意……

星空下

和阿多尼斯不一樣

我的孤獨，不是一座花園

星空下……

我的孤獨，就像小小的地球

一邊公轉

一邊自轉

一邊，是太陽的圓臉

一邊，是月亮的

半張臉……

我的孤獨，正如伊麗莎白·畢曉普所說

永遠恒常如新

無論白天

還是黑夜

無窮的光芒

將它洗得干干凈凈

畫梅

朋友喜歡畫梅，在他的書房

掛滿了各種梅花圖

我深知梅花

在他的畫筆下遠未出生。

有一次，他請我喝印尼咖啡，我對他說

這貓屎咖啡

需要咖啡豆在麝香貓的體內重生一次。

而他的梅花，從未進入他的身體

此時

李子樹下

埋著亞里士多德。

桃樹下，埋著柏拉圖。蘇格拉底埋得更深。

猜一 猜，是誰說：“我愛我的老師，更愛真理。”

我一直把生活當成老師

我把自己

埋在深深的生活里。

魚尾紋

歲月，請跟我來。

這里是我的廳堂

這里是我的廚房

這里，是我的臥室……

我總是在夢中

抱海而眠，醒來，唯有魚尾的痕跡。

生活的面目

已經越來越清晰了

一張漏洞百出的漁網中

我是那條奪路而逃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