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那雙眼睛

田景旺

幾年前，在廣州遇見一個曾經囊中羞澀的朋友，他告訴我，這幾年做生意賺了錢，在城里買房買車，銀行還存著七位數。他招待我時岀手闊綽、毫不吝嗇。

那一刻，我的心靈被喚醒，仿佛有種聲音在不停地告示我：“你為什么不去做點生意？也許你就是這方面的天才。”為此，我興奮了很久，仿佛自己將會慢慢步入大款的行列。于是，我辭去廣州的工作，回鄉和鄰村幾個熟人合伙批發沙糖桔。

兩個伙計在廣西負責收購，我和同伙阿欽押運到哈爾濱負責銷售。為了保證水果質量，我們使用冷藏運輸車。

車主是一對中年夫婦，司機告訴我，以前他開小貨車，因服務態度好，人又勤快，生意越來越紅火，不久前剛換上了這輛冷柜車，專跑長途運輸。

廣西到哈爾濱，三千多公里，一路上夫婦輪流駕駛。為了趕時間，也為了省下住宿的費用，只有用餐或加油的時候才能停下來，順便檢查一下車況。

司機說：“有時候為了趕時間，路過家鄉也不能停留，他只好開慢些，看著家鄉熟悉而又無法觸及的風景，那是最難受的時候。”夫妻倆一年到頭很少回家，特別是剛換上新車，要還債務，壓力更大。這對夫妻相敬如賓，十分恩愛，用餐時，兩口子互相給對方夾菜，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貨車駛入河北境內，氣溫驟降，晚餐后我們在服務區休息了一個多小時。汽車重新啟動后，發現空調水管已冰凍，無法循環工作。司機第一次遇到這件事，他認為外面天寒地凍，車廂內即使沒制冷，水果也不會受影響，于是繼續趕路。

貨車在高速路上飛馳，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色，不禁思緒萬千。從小生長在南方的我，眼里只有郁郁蔥蔥，沒有季節的變換，卻不曾想到北方的冬天是如此的凋零與蒼涼。

司機親切隨和，他邀請我將來有時間，一定到他的家鄉看看，我微笑的點點頭。盡管窗外寒風刺骨，車內卻溫暖如春。

經過幾天的奔波，我們終于順利到達哈爾濱。這幾天市場缺貨，行情一路飆升，貨車剛駛入市場，小販們爭先恐后把貨柜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擔心拿不到貨。

同伙阿欽打開貨柜門時，一股熱浪迎面襲來，大家都愣住了。原來路上沒有制冷，貨柜內的溫度過高，導致水果悶氣“燒包”。商販們品嘗一下沙糖桔，都覺得影響不大，紛紛提出購買的意愿，但阿欽匆忙關上柜門停止了銷售，開始與司機談判賠償事宜。阿欽指著司機大吼：“這車沙糖桔嚴重‘燒果，根本賣不到好價錢！” 他要求按市場行情進行整車賠償。

司機嚇得六神無主，千里迢迢、不辭勞苦運來了水果，還要賠上巨款，實在出乎意料。司機哀求著說：“這是第一次用冷柜車運輸沙糖桔，沒什么經驗，希望少賠一些”，他愿意減免這趟車費。阿欽絲毫不讓，露出兇狠的目光。司機不停地用眼神暗示我，希望我替他說幾句公道話。看來，司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因為我倆一路上有說有笑，彼此已經很熟悉。

我對阿欽說：“燒果不嚴重，今天很多商販都急著想購買，為什么不及時處理呢？賠償那么多也不合理吧？”阿欽把我叫到一邊怒斥：“你這個愣頭青，你以為水果市場是慈善機構？今天剛好碰到這樁美事，現在不賺，等待何時？”說完，把我推開，并警告我不要參與任何談判。

因為股份小，我沒有太多的發言權，只好走到司機身邊難為情地說：“師傅，我也無能為力。”

那一刻，車主夫妻的雙眼齊刷刷地看著我，好像唯一的救命稻草被轟然吹斷。因為我幫不上他倆的忙，所以一直不敢正視司機那雙哭紅的眼睛。

談判仍在繼續，因為水果要及時岀售，再耽誤下去，損失會更大。幾個回合下來，司機已無計可施，只好做岀妥協：免收運輸費，還要賠償三萬元，水果依然歸我們所有。

當晚，整車水果很快就銷售一空。司機開著他的貨車返程了，汽車開動的那一瞬間，我倆的目光剛好交匯在一起，他的眼神已變得坦然，可我卻渾身不自在，慚愧地低下了頭。

就在這天晚上，阿欽和水果代辦員到酒樓舉行慶功會。第一車沙糖桔贏得開門紅，利潤加上司機的賠償金，賺了近十萬元。阿欽端起酒杯，炫耀這次大獲全勝主要歸功于他的談判技巧和魄力，還不忘把我狠狠地奚落一番。阿欽口水橫飛、春風得意，包房里都是他的聲音。

我并不在乎阿欽如何貶低我，更多的時候，我想起了司機那雙哭紅的眼睛。夜色中推開窗，只見外面車水馬龍，行色匆匆。這一刻我陷入了沉思，如果非要用這種手段才能成為一名大款，做個貧民又何妨呢！

幾天后，我回到了家鄉。當阿欽和其他幾個伙計再三邀請我繼續經營水果生意的時候，我斷然拒絕了他們，因為我忘不了司機那雙哭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