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園區危險嗎

文/本刊記者 包冬冬

發生在江蘇省鹽城市響水縣陳家港鎮的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3·21”特別重大爆炸事故，斷送了一家企業的生命，也終結了其所在的江蘇響水生態化工園區的命運。鹽城市委常委會決定，徹底關閉響水生態化工園區。難道化工園區只有關閉才能杜絕事故嗎？

響水“3·21”爆炸事故現場 來源：《人民日報》

安全生產工作必須萬無一失，否則將會一失萬無。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乃至整個江蘇響水生態化工園區的命運就是“一失萬無”最好的證明。

3月21日發生的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特別重大爆炸事故（以下簡稱響水“3·21”爆炸事故）已經過去月余。這場起初被當作地震一樣的災難讓78人失去了生命，另有566人因此受傷。

4月4日，江蘇省鹽城市委常委會決定，徹底關閉響水化工園區，并將以壯士斷腕的意志和決心，徹底淘汰整治安全系數低、污染問題嚴重的小化工企業，更要舉一反三做好全市面上化工整治工作，根據江蘇省化工行業整治提升方案，進一步抬高鹽城化工園區、化工企業整治標準，支持各地區建設“無化區”。

這里提及的江蘇省化工行業整治提升方案，雖然目前還是征求意見稿，卻已經在江蘇省化工行業引發了一場“地震”。征求意見稿中提出，到2020年底，江蘇省化工生產企業數量減少到2 000家；到2022年，全省化工生產企業數量不超過1 000家。江蘇省50個化工園區，將根據評價結果壓減至20個左右。

中國化學品安全協會副總工程師郝軍

江蘇省化工行業協會會長秦志強在接受《中國化工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現在江蘇省沿江分布著一些很不錯的企業，一旦不能讓現有企業上新項目，無異于把這些好的企業搞死。這種不顧市場規律以及產業持續健康發展需要的‘一刀切’做法非常不妥。響水‘3·21’爆炸事故發生后，鹽城市政府宣布，徹底關閉響水化工園區，并荒唐地提出要支持各地區建設‘無化區’。各級政府也密集出臺一系列舉措，抓整治、抓整改，我們希望這些舉措應是有利于行業健康發展的‘亡羊補牢’，而不是不講實際的‘亡羊宰羊’。”報道一出，有人就提出，這是被化工園區嚇怕了。

據統計，截至2018年底，全國重點化工園區或以石油和化工為主導產業的工業園區已達到502家，其中，國家級47家，省級262家，地市級193家；全國化工園區內規模以上企業約為1.5萬家，占全國石油和化工企業總數的51%左右。

難道這些化工園區都危險嗎？

之所以出事故 是沒有管理好

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化學品安全協會副總工程師郝軍，這位從企業基層安全員做起，在石化、煤化企業從事三十多年安全生產工作的專家表示：“我是支持建化工園區的。現在，個別化工園區之所以出現事故，是因為園區里的個別企業沒有管理好，一條魚腥一鍋湯。一是對于已經認知的危險，在風險管控措施上做得不到位。人、機、料、法、環、管6個方面，哪個方面做得不到位，都容易導致事故。二是在不可預測或者難以預測風險的情況下，讓企業和員工做好風險管控進而有效預防事故，確實有難度。”

面對“已知”和“未知”風險的管控難題，郝軍通過多年的實踐，總結提出了“能量四安全”理論，即能量安全、控制安全、信息安全、行為安全。這一理論就是要提醒人們，防范事故要從能量安全入手，沒有能量就沒有危險，有了能量就會有危險。為了防止能量的異常轉移，必須采取科學有效控制措施，也必須告知危險存在和風險管控的信息，有效約束人的安全行為。有了這種理念和思路，就不會茫然地面對安全生產工作，更不會“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找不到管控良方。化工園區的風險管控也可以遵循這一理論。

那么化工園區到底好不好呢？郝軍說：“建設化工園區的思路是好的，是土地資源高效利用、能量集中管理、公用工程有效銜接、上下游優勢互補的經驗之道。正是借助這些優勢，我們國家的化工園區才取得了今日的發展成績，是大家對園區建設的共同認識。然而，凡事不可能都向好，肯定有缺點相生相克。兩害相權取其輕。作為化工園區，從大面上說，建設是有意義的，之所以出現事故，是因為我們個別企業沒有管理好。”

郝軍認為，化工園區管理出現的問題主要有以下3個方面。第一，化工園區發展規劃沒有入法。“如果規劃入法后，要想改變規劃，必須經過人大批準。而現實是，規劃隨著領導意愿而修改。這樣就導致化工園區在設計之初的功能和服務半徑隨意改變，裝置想上就上，企業想進園區就進。這對于園區內的原料供給、產品銷售，以及上下游的互供、公用工程配套等都不利。”

第二，園區建設欠缺統籌規劃。“園區建設不是一蹴而就，可能需要5年、8年甚至更長時間。這也需要定位清晰，用長遠的眼光統籌規劃，先建設什么，后建設什么。當然，統籌規劃好的難度是非常大的，面臨著投資來源、前期籌備、市場變化等問題。”

第三，園區內企業管理“一盤棋”的思想尚未明確。“化工園區內的企業管理水平參差不齊。響水‘3·21’爆炸事故是1家企業發災，16家企業受災。這些企業平時的管理一樣嗎，如果不一致，怎么提高短板企業的管理水平？這就需要園區內企業‘一盤棋’的思想。讓園區內管理水平較高的企業幫扶水平較低的企業。園區管委會就要解決這一短板問題，才能讓園區‘盛更多的水’，要不然，短板企業會讓整個園區消失。響水這起事故就是最好的證明。”

人才匱乏是事故難以杜絕的重要原因

響水“3·21”爆炸事故發生后，有從業者就提出，原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多年來出臺了多項法規，下發了不少的文件，行業內也頒布了諸多標準，這些法規文件標準集中了全國頂級專家的智慧，不可謂不好，但就是落實不下去。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基層嚴重缺乏懂化工的人員，尤其到化工園區更是如此。不懂自然難落實。

郝軍說，中國化工行業安全生產總體水平是逐年提高的。目前，整個化工行業的生產規模已經占到全世界的36%，超過了歐盟、美國和日本。但是我們的事故總量仍然是下降的，只是在特定時期，一些典型事故社會影響非常大，對此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這是其一。

第二，園區的發展，尤其是圍繞化工企業發展的趨勢，在1998年取消化工部之后，逐漸凸顯出行業管理缺失的問題。1998年之前，行業管理部門在帶動行業基礎建設上，各行業協會在引導規范企業發展上，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化工部取消之后，全國化工園區的發展沒有了專業的統籌規劃部門，一個化工園區一個模式，遍地開花卻不規范。

第三，好法規好文件落實不下去。一是，宣傳不到位，這就要發動各行業協會共同宣傳貫徹，邀請專家深入解讀，幫助企業領會文件精神、內涵。二是，縣區監管部門受編制、人員安置問題限制，也受收入水平較低的限制，確實招攬不到專業人員，導致基層專業監管人員的匱乏。三是，工作方式方法上，還有不“著地”的情況。反對開走形式的會，但是可以開解決問題的會，比如召集專家對上級文件進行深入研究，提出問題、解答問題、互相交流的務實會，還是廣受歡迎的。

還有，目前大家普遍反映，化工企業員工履職能力不足。一個原因是，我國教育體制改革取締了技校、大專類的學校，使得工匠類的人員偏離了職業發展軌道。在化工生產體量日益增大的背景下，對一線操作工人的需求與產業技能人員培養斷檔間的矛盾更顯突出。大批農民工進入生產操作一線，素質、能力良莠不齊，為化工企業員工技能培養帶來了新的難題。同時，隨著國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建在城市邊緣地區的化工企業，難以吸引優秀人才，也是導致行業人才匱乏的一個原因。

再者，在化工行業崗位人員培養上，存在著理念、方法上的不足。如培訓不能立足于本崗位，多數時間都花在范范地學習文件上；開展各類活動，占用了員工學習崗位知識的時間；培訓沒有方向性，不知道學什么，不知道崗位專業能力體現在哪些方面。“因此，我提出，危險化學品生產企業崗位員工履職要做到五懂、五會、五能。”五懂，即懂生產工藝、技術原理、設備結構、危險特性、崗位應急；五會，即會生產操作、異常分析、設備巡檢、風險辨識、處置險情；五能，即能遵守紀律、能制止違章、能監護作業、能排查隱患、能自救互救。這才是員工履職盡責能力水平的標志。“中國化學品安全協會正在編制《崗位五懂五會五能知識編寫指導手冊》，爭取在6月發布。很多企業也希望通過這個方法，讓員工學有方向，學有內容，學有落腳點。這才是我們開展教育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