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倆“總統”？委內瑞拉的魔幻與現實

一國出現倆“總統”，委內瑞拉這是啥情況？

就在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開啟第二任期不到半個月，1月23日，當地反對黨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發起大規模游行，抗議馬杜羅連任；反對黨領袖、委內瑞拉全國代表大會主席胡安·瓜伊多自行宣布就任委內瑞拉“臨時總統”，稱將領導“過渡政府”直到舉行“新選舉”。

美國白宮隨即發表聲明，說總統特朗普“正式承認”瓜伊多為委內瑞拉“臨時總統”，將“繼續動用美國經濟和外交實力”向馬杜羅方面施壓，呼吁“西半球其他政府”承認并支持瓜伊多。美國國務卿蓬佩奧隨后要求馬杜羅為瓜伊多“讓位”。

對此，數小時后，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站在總統府米拉弗洛雷斯宮陽臺上，向上千名支持者發表公開講話，說委內瑞拉不容“政變和干涉圖謀”。馬杜羅要求司法部門對瓜伊多的違法行為立即進行處理。同時，馬杜羅指責美國策動委國內政變，決定即日起徹底中斷與美國的外交和政治關系，并要求美國駐委大使館全體人員72小時內離開委內瑞拉。

委國防部長洛佩斯表示，軍隊只效忠于最高指揮官馬杜羅，不接受“臨時總統”瓜伊多，并將挫敗一切政變陰謀。委執政黨統一社會黨第一副主席卡韋略則要求執政黨支持者從當晚起在總統府門口集體守夜，以維護憲法，防止任何政變圖謀。

而就馬杜羅的斷交決定，蓬佩奧在一份聲明中說，美國不承認馬杜羅方面為委內瑞拉政府，因此，美國認為“前總統馬杜羅無權決定與美國斷交或宣稱美國外交官為不受歡迎的人”，“美國將與臨時總統瓜伊多的政府往來。”

有消息稱，蓬佩奧還威脅稱，“美國將采取一切手段保護在委外交人員的安全。”

面對馬杜羅的斷交宣言，特朗普也沒有“示弱”。1月23日，他在白宮的會議上沒有正面回應記者關于美國是否會出兵委內瑞拉的問題時說，美國目前沒有考慮采取任何措施，但所有選項都是可能的。

瓜伊多則以“臨時總統”名義向所有駐委外國使館發公告稱，委內瑞拉將維持與所有國家的外交關系，要求所有國家駐委使節都不要撤離。此間分析人士認為，目前總統馬杜羅并未因死亡、疾病或其他原因無法履職，因此從法律角度來說，瓜伊多自封“臨時總統”沒有依據。

據悉，美國是委內瑞拉最大貿易伙伴，也是委內瑞拉石油的第一大進口國。委內瑞拉是美國第三大石油供應國。

一國內政攪亂滿世界風雨

瓜伊多自行宣布就任委內瑞拉“臨時總統“，本就是委內瑞拉一國內政，美國企圖干涉自然備受爭議。于是，支持與反對馬杜羅政府的國家、政要紛紛“站位”，發表講話表達各自鮮明的立場。

墨西哥總統發言人奎瓦斯表示，墨西哥對委內瑞拉的立場沒有變化，馬杜羅是“民主選舉產生的總統”。

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兼部長會議主席迪亞斯·卡內爾、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以及薩爾瓦多等拉美國家也紛紛公開表示支持馬杜羅政府。莫拉萊斯指責美國政府在委內瑞拉制造政變和沖突，并表示拉丁美洲將捍衛玻利瓦爾人民的主權。

烏拉圭外交部說，烏方呼吁各方緩和委內瑞拉局勢，避免事態升級，建議以對話方式和平結束爭端。

與此同時，巴西、哥倫比亞、巴拉圭、阿根廷、智利、秘魯等拉美國家則宣稱承認瓜伊多為委“臨時總統”，并表示支持委內瑞拉在憲法框架內啟動“民主過渡進程”，盡快重新舉行選舉。

分析人士指出，委內瑞拉目前面臨的國際壓力進一步加大，涉委問題則折射出拉美地區左右勢力在這一問題上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和分裂。

西班牙政治傳播協會前任主席戴維·雷多利認為，目前拉美左右翼分裂對立加劇，雙方之間存在的矛盾與沖突很難在一些問題上達成共識。從2018年拉美選舉格局可以看出，拉美政治格局出現左退右進趨勢，左右翼勢力之間的矛盾和分歧擴大，這讓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勢力覓得了挑撥拉美國家團結、打擊拉美一體化進程的機會。

歐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費代麗卡·莫蓋里尼說，歐盟呼吁委內瑞拉立即開始“通向自由、可信選舉”的政治進程。

在馬杜羅宣布與美斷交前，俄羅斯就明確表示支持馬杜羅的立場不變。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則表示：“西方試圖在委內瑞拉變更政權，這很好的反映出那些所謂‘進步國家在現實中如何對待國際法、國家主權以及不干涉他國內政的。”西方國家的行為明顯違反了國際法中尊重其他國家主權、不干涉別國內政的規定。

土耳其總統的發言人說，總統埃爾多安已致電馬杜羅，表達土方的支持，“我的兄弟馬杜羅！昂首挺胸，我們支持你！”

針對委內瑞拉當前局勢，我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中方支持委內瑞拉政府為維護國家主權、獨立和穩定所作的努力。華春瑩表示，中方高度關注委內瑞拉當前局勢，呼吁各方保持理性和冷靜，在委憲法框架內通過和平對話方式，為委內瑞拉問題尋求政治解決方案。她還表示，中方一貫奉行不干涉別國內政原則，反對外部干預委內瑞拉事務，希望國際社會共同為此創造有利條件。

“美國和委內瑞拉都是西半球重要國家，傳統關系密切，我們希望委內瑞拉和美國在平等相待、相互尊重、互不干涉內政的基礎上處理彼此關系。”

委內瑞拉怎么突然亂了

目前從委內瑞拉的憲法體系來說，馬杜羅是通過全國性選舉當選為總統的，跟議會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而議會只有認定總統“放棄履行職責”，同時僅在現任總統任期不足兩年的情況下，可以選舉臨時總統，其他情況下是不允許自行選舉總統的。

還有一點，目前委內瑞拉正在進行修改憲法的程序，最高的國家權力機關目前是“制憲大會”，按照此前“制憲大會”通過的一項議案，馬杜羅有權解散目前因為選舉糾紛合法性存疑的議會。

那為啥還會出現一國倆“總統”的情況？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委內瑞拉政局之所以出現糾紛，還是其矛盾長期積累的結果。

至于其產生矛盾的原動力，既有來自外部的，也有來自委內瑞拉國內的，這其中也包括了執政的統一社會黨某些政策的不當。

有分析人士認為，此次委內瑞拉危機爆發與馬杜羅宣誓就職有關———2015年底，反對黨聯盟贏得對委內瑞拉議會的控制權，繼而持續向馬杜羅政府“發難”。委內瑞拉最高法院2017年初裁定，議會自2016年1月以來一直處于非法狀態，因此議會領導人的職務及議會任何行為都完全無效。

2018年5月，馬杜羅在總統選舉中以67.8%的得票率贏得連任，今年1月10日宣誓就職。委內瑞拉反對派、美國、歐盟和一些拉美國家以選舉“不自由、不公平”為由一直不承認選舉結果，并不斷擴大對委經濟、金融和貿易制裁。

委內瑞拉已成人間煉獄

很難想象一個才滿一歲的普通的委內瑞拉嬰兒卻長著一張老人般的臉。他體重不到5公斤，隔著皮膚就能看見他的肋骨。他啼聲嗚咽，他的母親瑪麗亞·普朗查特從垃圾堆里撿來一些雞肉和土豆剩菜來喂他。

瑪麗亞最后不得不帶孩子去加拉加斯的一家醫院，她乞求醫院給她一些米漿，好讓她的孩子活下去，瑪麗亞說：“我從沒想過，我會見到這樣的委內瑞拉。”

這是《華爾街日報》記者胡安·傅雷羅在《委內瑞拉在挨餓》一文中所描寫的委內瑞拉，這個曾經南美最富裕的國家，石油儲量比沙特阿拉伯還要多的國家，如今正在經歷艱難的危機。

打從2014年全球能源價格下跌以來，這個完全依賴石油出口的國家做著一場又一場的噩夢：通脹飆升，貨幣貶值驚人，物價飛漲。

卡圖研究所根據委內瑞拉中央銀行的數據計算得出，2017年，委內瑞拉的通脹率是946%；僅僅一年前，這個數字還遠不到100%。

由于委內瑞拉政府的巨額斥資，以及該國央行不斷印鈔，導致通脹情形根本無法好轉。

10萬玻利瓦爾才能買到半個雞蛋，惡性通貨膨脹帶來貨幣貶值，人們手上的錢變為廢紙。許多百姓甚至直接當衛生紙來用。

IMF在最新的《世界經濟展望》中估計，委內瑞拉2018年GDP將下降18%，或出現連續第三年兩位數的下滑。在經歷了新一輪物價飆升后，委內瑞拉的年通貨膨脹率達到了驚人的149900%！

經濟危機的結果就是民不聊生，目前，委內瑞拉有90%的貧困人口，而極端貧困人口則有60%。

人們食不果腹，在垃圾桶里找吃的；廁紙這樣的日用品也買不到，避孕套要黑市才有。

委內瑞拉的經濟危機也引發了社會治理危機。謀殺和犯罪在這個國家恣意橫生。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城市，謀殺率位居世界第一。

這場危機是如何引發的？

直觀上來看，是由于2014年的油價下跌引起的。委內瑞拉一半的GDP都來自石油出口，而石油出口占整個出口額的96%。但問題是，委內瑞拉怎么就無法應對這個危機？為什么僅僅油價的下跌就會將一個國家的經濟拖垮成這樣？

最直接的導火索是委內瑞拉經濟結構不完善，發展不平衡，豐富的石油資源讓它中了“資源詛咒”。

簡單來說，資源詛咒是指原本大自然賜予一些國家的豐富資源，這些國家往往選擇只依賴這些資源來維持經濟爾不及其余。短期內，自然資源會帶來經濟增長，但政策上長期依賴自然資源出口，優先保障出口行業，雖能在一段時間之內賺取外匯，同時會使得其他行業成本增加，國際競爭力暴減，國內經濟結構高度畸形。

資源因此沒有成為祝福，反而是詛咒。一旦資源行業的國際行情變化，整個國家經濟就會隨之而亡。

委內瑞拉就是這樣一個最極端的例子。它的經濟不僅高度依賴單一的石油出口，本來這就會帶來對國內其他行業的抑制與傷害，而它又在國內經濟政策上采取了一個火上澆油的爛政策。

沒錯，就是從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在任期間就開始的國有化政策。

1998年，查韋斯在大選時提出，要讓委內瑞拉人們實現平等，減少貧困。他因而獲得了選民們的極高支持，以壓倒性的勝利當選總統。

從1999年起，查韋斯大刀闊斧地進行“玻利瓦爾革命”。他的方式是，對外，出口石油，將石油出口得到的收入用于民眾福利；對內，將一切能夠國有化的企業，都收歸國有。

2004年，國際石油價格上漲的時候，查韋斯的措施都起作用了。他用數十億美元為窮人提供社會福利，改善教育體系，建立令其他國家都羨慕的醫療體系。

查韋斯的政策讓很多平民皆大歡喜：失業率下降，貧困人口數減半……于是，他們繼續投票選查韋斯連任。

但歷史證明，這樣的國有化政策是短視且殺傷力極大的。

委內瑞拉的國企效率低下，吃大鍋飯的人太多了，既然干多干少都一樣，何必認真工作？

再者，因為保護本國的國企，外來的投資者也因為沒有良好的投資環境，紛紛撤離委內瑞拉，這使得該國的產業競爭不足，無法跟上國際大環境的經濟步伐。

更糟的是，為了應對經濟危機，委內瑞拉現任總統馬杜羅繼續堅持國有化政策。與此同時，馬杜羅還決定印鈔，并且實施價格管制和外匯管制。

按照“委內瑞拉社會沖突觀察站”統計，2017年，全國發生了1萬起抗議事件，平均下來，每天就有27起抗議。可這些抗議絲毫都不能讓委內瑞拉結束被馬杜羅統治的噩夢。

《紐約時報》的報道中也指出，馬杜羅通過控制糧食分配，從而操控選民。假如不去投票給馬杜羅，就會得不到糧食配給盒。

選民還收到來自政府發送的短信，稱只要去投票，就可以得到相當于他們好幾周薪水的現金補貼，窮人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誘惑，因此把票投給了馬杜羅。

而那些不愿投票給馬杜羅的人，則直接放棄投票。一位年輕男子對《紐約時報》的記者說：“不管我們去不去投票，委內瑞拉都已經完蛋了。”

局面與未來

馬杜羅在美國承認瓜伊多的“代理總統”身份時就曾說過，美國插手委國內政，為的就是石油。

拉美是一個“距離上帝太遠，距離美國太近”的地方，美國自門羅主義之后就將拉美視為自家后院了，在美國眼里，也許他們各個都是“香蕉共和國”吧。

因此，現代任何拉美國家的左翼革命，都得面臨美國的“考驗”，這一點毋庸置疑。

從查韋斯上臺那一刻起，美國就開始不斷地從政治上支持委內瑞拉反對派，威脅查韋斯的地位；而查韋斯為了穩住地位，只能通過快速改善社會福利來贏得普遍支持，使得委內瑞拉政府不得不緊緊抓住石油這個唯一的經濟支柱。

財政收入銳減而社會福利又不能削減，政府許多公共職能就會被削弱，這就讓反對派開始有了市場。反對派發動的各種抗議甚至政變，導致了社會秩序混亂，又勢必使得企業經營更加困難。再加上在關鍵時刻，美國發動一下制裁，委內瑞拉的經濟必然雪上加霜。

別光說美國對委內瑞拉的制裁不如針對伊朗那么嚴厲，考慮到美國在世界經濟和金融領域的壟斷地位，要是玩弄一些技術細節，綜合起來效果可絲毫不差。君不見前幾個月，委內瑞拉在倫敦的銀行里明明有大批黃金，但愣是被英國找到種種技術性理由弄得運不回家？

如果我們不考慮一下委內瑞拉政府面臨的外部制約，只是批評他們過早實行高福利政策恐怕不盡合理。可是拉美國家目前真正的前途就在于，能夠找到一條既不觸怒美國又實現社會革命的道路，真正改變自己“香蕉共和國”的命運。

對于委內瑞拉的破局之策，分析人士指出，當務之急是委內瑞拉政府和反對派拿出足夠誠意，達成政治妥協。

分析人士表示，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馬杜羅政府遠未到四面楚歌的地步，包括墨西哥在內的部分拉美國家以及一些域外大國都表示支持委內瑞拉人民的民主選擇，呼吁政府和反對派坐下來進行談判，以和平方式解決分歧。雖然美國曾表示不排除對委內瑞拉進行武裝干涉的可能性，但這遭到了拉美國家的一致反對。由此，“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拉美國家自行協調推動委內瑞拉國內問題的解決，地區內部問題應該由本地區內部國家主導解決。”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員王鵬表示。

而美國總統與國會研究中心副主任丹·馬哈菲表示，美國承認瓜伊多為“臨時總統”是為了否定馬杜羅政權的合法性。委局勢如何發展，要看馬杜羅能否依靠軍隊或其他安全部隊來鞏固他的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