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昆明
楊國宇是四川儀隴縣人,1914年生,能文善畫。在他的戎馬生涯中,曾擔任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宣傳員、紅三十一軍排長、八路軍一二九師司令部機要科科長、晉冀魯豫軍區司令部軍政處處長、海軍訓練基地副司令員等職。在革命烽火歲月中,他在劉伯承、鄧小平麾下工作長達十三年之久,與劉鄧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其間,他與劉伯承之間發生的故事,不僅記錄了他年青時代的成長和戰斗歷程,也透露出了“軍神”劉伯承的做事風格、指揮能力和人格魅力。
做事“心細如發”
1937年2月,因陳昌浩、徐向前率領的西路軍遭敵圍攻,損失慘重,整個部隊面臨滅頂之災,中共中央軍委決定,組織援西軍,前去援救,由劉伯承擔任援西軍司令員。援西軍轄紅四方面軍的四軍、三十一軍,紅一方面軍的二十八軍、三十二軍和騎兵一團。
23歲的楊國宇是三十一軍的譯電員,被抽調到援西軍司令部譯電。當時,司令部駐扎在甘肅省鎮原縣城,機關工作人員多是紅一方面軍調來。楊國宇人生地不熟,感覺生活和工作很不習慣。最重要的是,當時部隊里正大肆批判原紅四方面軍領導張國燾,楊國宇來自紅四方面軍,一聽別人提起張國燾,如同自己也在接受批判,心里很不開心。心情郁悶的楊國宇便向四川老鄉劉伯承提出,將他調回三十一軍。
劉伯承態度緩和,勸導道:“我也是剛來,人生地不熟,久而久之就會安心,習慣了。”
楊國宇這才罷休。
1937年3月24日晚,劉伯承寫了一份電文,讓楊國宇盡快拍發出去。楊國宇接到文件后,按照慣例,他對照密碼本,先將文字譯成電碼,然后交給一名電臺工作人員拍發。
不久,劉伯承突然發現自己寫的那份電文中出了一個差錯,他把“安西”錯寫成了“西安”,就趕緊來到電臺室,問楊國宇:“那份電報發出了沒?”
楊國宇趕緊詢問電臺人員,得到“正拍發中”的答復。
劉伯承追問楊國宇:“你是否把‘安西譯成‘西安了?”
楊國宇振振有辭地說:“你寫的是‘西安。”
劉伯承批評說:“我粗心你也粗心,難道你不知道西安在西路軍的東邊么?安西在西路軍的西面。西路軍正處于危難之時,我們如此馬虎,怎么得了?”
楊國宇辯解說:“只是一字之差,顛倒一下就行了。”
劉伯承點了下頭,又囑咐道:“以后要做到心細如發。”
經劉伯承這一說,楊國宇以后收發電報中,更加仔細了。
機要科的“政治戰士”
1937年3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作出《關于張國燾同志錯誤的決定》,對張國燾在領導紅四方面軍工作中,產生的反對黨中央、分裂紅軍、退卻路線、軍閥主義等錯誤行為進行了總結,號召全黨同志同張國燾錯誤路線作斗爭。援西軍從司令部到下面各部隊,也都開展了揭發批判張國燾錯誤路線的活動。
可是,批判張國燾之中,有些人竟把原四方面軍的人員當作“張國燾殘余分子”,進行誣蔑、譏諷,引起了部隊中一些人員對立。
這年6月份的一天,機關作戰科、情報科、機要科的人員蹲在地上,圍著一盆菜吃飯。工作人員李茂思說原三十一軍的宋胖是“土匪”,宋胖隨即被激怒,他拿起手中的碗便砸到了李茂思身上,怒問:“誰是土匪?”因是宋胖首先動的手,旁邊的人站起來,紛紛指責宋胖。
劉伯承很快知道了宋胖和李茂思吵斗這件事,他找來政治部主任宋任窮商議,如何處置這件事。最后,政治部決定,對一名犯錯的參謀關了禁閉,算是懲戒和警示。盡管如此,宋胖還是受不了氣,偷偷跑回原部隊。
針對機關干部中存在的這種“錯誤批判”行為,引起了劉伯承的重視。6月14日,劉伯承和宋任窮讓人找來楊國宇,當面部署工作。
劉伯承面上和藹可親,說道:“你長大了,在無產階級的隊伍里,要團結一致。機要部門是黨的要害部門,在你們科里要專設一名政治戰士。”
宋任窮在旁補充說:“就是兼管政治思想工作。”
劉伯承又道:“你就是科里的政治戰士。”
從此,楊國宇成了機要科兼職的“政治戰士”,做機要人員的思想政治工作。“政治戰士”這一職務,別的科都沒設,專在機要科設,也讓楊國宇明白,劉伯承希望機要科工作人員彼此之間友好相處,一心團結,絕不能出現宋胖與李思茂對立之類的糾紛和矛盾。
楊國宇為人樂觀活潑,善于協調,機要科工作氣氛融洽,大家都說楊國宇這“政治戰士”做得合格。
老百姓眼中的“紅軍改編”
1937年8月,為團結抗日,一致對外,紅軍主力接受國民政府改編,八路軍一一五師、一二0師、一二九師成立。
這年9月6日,在陜西三原縣石橋鎮以北一個廣場上,盡管天降瓢潑大雨,新成立的一二九師還是如期舉行奔赴抗日戰場的誓師大會。劉伯承帶領部隊宣讀誓詞,并從上至下,全部脫下紅軍帽,戴上了國民黨軍隊青天白日帽徽的帽子。
誓師儀式結束后,因為國民黨軍隊的紀律比紅軍差,少數群眾不免心存憂慮。有的起疑說:“名字改了,帽子換了,是不是要打人?”劉伯承和機要科的人臨時住在一戶老百姓家里,這家主人有一個十七歲的漂亮閨女,經常來看望楊國宇他們,手里還常轉著一個捻線砣兒。姑娘的到來,也給楊國宇這些光棍帶來了很多歡樂。可是楊國宇他們換上了新帽子后,姑娘看了一眼,就轉身走了,再也不到機要科的屋子玩了。
楊國宇知道這位姑娘不了解紅軍改編,她肯定認為部隊換了帽子就會變了作風,便主動找到姑娘的母親,告訴對方,對紅軍改編之事不要怕。
哪知女主人并沒有擔心,而是說:“我知道你們名字改了,你們的心不變的。那天你們供給部到云陽領了那樣多的軍官帽子、武裝帶子、西裝呢子、高底鞋子,為什么你們的軍官沒有一個人穿,沒有一個人戴?我的堂屋里那個又高又大的官,在褲子上還補著一個大疤,這還是我給他補的。看來看去,你們上將的薪水,還不及人家一個事務長,又沒有聽說過你們的兵有二等兵。”
女主人口中說的身材又高又大的官,就是劉伯承。楊國宇聽到女主人這樣說,心里寬慰了好多。
拍電影
1940年初,一二九師司令部駐扎在山西遼縣桐峪鎮。2月23日,延安來了一個電影拍攝組,來桐峪取景,主要拍攝八路軍學習、生活和工作場景,“演員”們包括劉伯承、鄧小平、李達、楊國宇等人。
為了取得更好的鏡頭畫面,一名攝影師不停地指揮“演員們”配合。他一會兒讓人坐下,一會兒又讓人躺下,一會兒又讓人拿起筆來在紙上寫字,搞得楊國宇他們漸漸地不耐煩了,可是又不得不遵從。到了后來,“演員”們只是機械地按照攝影師的要求作動作,臉上表情僵硬,沒有笑容,顯得像“木頭人”。
攝影師表示,希望大家自然一點兒。可這一說,被拍人的表情反倒愈發不自然,搞得攝影拍不下去了。
此時,劉伯承對攝影師說了一句:“自然而然,然而不然。”他這一說,鄧小平、楊國宇等人都笑了,表情頓時輕松下來。
劉伯承這一言,才讓村外這場戲順利拍攝完成。
分饅頭
1942年2月15日,正是農歷正月初一,中國傳統節日春節的第一天。一二九師司令部人員并沒呆在涉縣赤岸村機關駐地度節,而是轉移到了距赤岸十幾里外的南崗村。因為日寇乘春節時候“掃蕩”,不給八路軍慶節和喘息之機。為了避開敵人,劉伯承只好帶領司令部人員,分成前后兩個梯隊,轉移至此。
楊國宇等六個人住在南崗村一個廟里。正值嚴寒時節,涉縣老百姓有初一不賣柴(柴有“財”之意)的風俗,楊國宇他們也無處買柴。為了取暖,他們在村外砍了一些柿子樹枝作柴,并折了廟里周倉像的刀把作引火柴燒。
夜里寒風凄凄,幾個人守著廟里一堆冒著黑煙的柴火,難免因節思鄉,觸景生情,流出了眼淚。可沒想到劉伯承并未忘記他們。當地村民沒什么慰問八路軍,給劉伯承送去了一小籃柿子皮,而劉伯承又拿出一些柿子皮,分給了機要科的人員。劉伯承的舉動暖了大家的心,楊國宇他們都有一種“雪中送炭”之感。
村里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看楊國宇他們過得不容易,便送來了一個饅頭,玉米面和小麥面摻在一起做的。老人不好意思地說:“玉茭饅頭,老鄉,就一個兒。這個年頭兒,軍隊苦,老百姓也苦。”
楊國宇他們正愁著沒東西吃,謝過后,便收下了。可這只饅頭還沒分吃,劉伯承進了廟。一時間,七個人的眼睛都盯在了那只饅頭上。
楊國宇不覺左右為難,心想:“送給師長么?恐大家不滿。七個人都吃,又太少。”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笑著不動。
其實劉伯承也是跟大家開玩笑,想看看機要科的人怎么處理。
而楊國宇呢,覺得大家老這么“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干脆站起身來,邊掰開饅頭,一個一個挨著分,邊學著魯迅小說《孔乙己》里的話,說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楊國宇這一說,惹得大家全都哈哈大笑,廟里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就這樣,劉伯承、楊國宇他們度過一個苦中有樂的“春節初一”。
“三條腿牛”的來龍去脈
1943年9月,楊國宇被機關黨支部推舉為中共“七大”代表,前去延安參加會議。他11月到達延安后,被安排到了黨校第九支部,支書是湖南耒陽縣人,名叫伍云甫。
1944年1月,按照支部通知,楊國宇寫了一份自傳,接受政治審查。他參軍前,聽父母說,從他爺爺時起,家里就有一條水牛,三條腿,于是,他把這條“三條腿”的水牛寫進了自傳里。可在別人追問牛的事情時,他卻傻眼,不知如何解釋清楚了。
別人的問話也不無道理:“你說說一個牛能活多少年?你爺爺起,就是水牛,到你手里,還是那條水牛。再說,牛都是四條腿,你家的牛為何只有三條腿?”
因為事情解釋不清,而同一個小組里的人又追問不放,這讓楊國宇郁悶之極,恨不得插翅飛回太行,再也不想呆在延安了。
楊國宇知道,劉伯承和夫人汪榮華也來到延安參加會議,于是,這天,他找了個地方,將電話打給了劉伯承。
“想回太行。”楊國宇在電話里直接說。
“為什么?”劉伯承在電話那一頭問。
楊國宇心里為自身處境難過之極,一時答不上話來。
電話那頭的汪榮華插了一句:“是不是延安找愛人困難?”
“絕對不是。”楊國宇否認了。
“那為什么?”劉伯承又追問。
“我講不清我的歷史。”楊國宇只好吐露實情。
“你歷史是清白的,你一定同別人發牛脾氣。你們支書是誰?”劉伯承關切地問。
“伍云甫。”楊國宇答道。
“伍云甫是個好同志,你耐心向他講講道理。”劉伯承在電話里好言相勸,讓楊國宇去找支書伍云甫好好談談。
結束電話通話后,楊國宇按照劉伯承囑咐,前去找伍云甫認真交談。
伍云甫四十歲了,性格沉穩,聽了楊國宇的苦惱,對他說:“你好好想想,我們南方有這種情況,一條水牛,為什么活那么長?比如說水牛用老了,到市場少花幾塊錢,即可換條小水牛。從祖爺到你手里當然還是水牛。”
楊國宇聽得有理,連忙應聲說:“是、是的,我們四川跟你那一樣。”
伍云甫又舉例說:“為何一條牛只有三條腿,兩條腿的。你這田多出三條腿的錢,他家錢少,田地僅出一條腿的錢。兩家合買一條水牛,你家占四分之三,當然是三條腿。”
伍云甫這一解釋,讓楊國宇心中豁然開朗,高興得說:“我家的風俗,同你那一樣。”
“那不見得,你得好好想想,要耐心,不要同人家發脾氣。”伍云甫說。
雖然伍云甫最后那樣說,但楊國宇還是按照伍云甫的提示,寫了一份說明稿子,然后在小組會上按此發言。楊國宇講了一半,小組長便說:“你早這樣講,不就早解決了。”其他同志明白了“三條腿牛”的來歷,臉色也都緩和了,沒有再追問出什么。
就這樣,費了一番曲折,楊國宇才將自家“一條水牛三條腿”的問題解釋清楚,過了政治審查關。
軍衣不能做成“秧歌隊”
1947年8月,為打贏解放戰爭,劉伯承、鄧小平率領晉冀魯豫野戰軍主力,跨過黃河,直插大別山,開辟新的革命根據地。
這年冬天快到了,部隊里很多戰士還穿著單衣,為了制作棉衣棉被,劉伯承、鄧小平組織人加緊收購布和棉花。而司令部有人在下達通知時,說“不管什么布見布就收購”。于是,部隊收購來的布,紅黃藍白黑青紫,什么顏色都有,做出來的衣服穿在人身上,也是花花綠綠的。
10月份的一天,直屬隊正列隊時,劉伯承來檢查了。冬季穿的衣服,都是戰士們自己動手做的,有的長,有的短,有的做成和尚領、鎖扣樣式,有的口袋沒釘蓋兒,并不齊整。而且,也只有一半人穿上棉衣。只是讓人難堪的是,什么顏色都有。
劉伯承一看軍裝顏色,轉頭對參謀長李達說:“同志,今天不是春節,哪來的這么多秧歌隊?”
李達明白劉伯承話意,說道:“沒有染料。”
楊國宇也跟著附和:“到宋埠都未買到。”
劉伯承卻沒有原諒,批評說:“無產階級的隊伍,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過去群眾自己織的白布,用稻草燒成灰,可以染成灰色的。用樹根,熬成水,可以染成黃色。不管什么顏色,總比秧歌隊好。要抓緊時間限期改正過來。”
次日一早,劉伯承又來看直屬隊。他發現有的人做的棉衣,領口不成形狀,便說:“你用洋瓷碗扣上,照洋瓷碗口大小下剪,剪成領口,總比你這方不方圓不圓的好。”
也正是在劉伯承的關心和督促下,直屬隊的棉衣問題很快解決了。
慈不掌兵
1947年12月的一天,劉伯承率部要過汝河,需要組織人馬提前搭橋。楊國宇是軍政處處長,想到直屬隊連日奔波,十分疲憊,應該休息一下,便說:“直屬隊很苦,我想休息一下再干。”
沒想到劉伯承伸出指頭,重重地指著楊國宇說:“慈不掌兵你懂得不?少數人的饑渴和疲勞,換取大多數人的溫飽和安全。你以后要學會算大賬,不要學農民抓小事。”
楊國宇這才組織人,不顧疲勞,盡快架好浮橋,使部隊很快通過汝河,到達目的地。
戰爭期間,楊國宇與劉伯承等首長朝夕相處,彼此之間發生過很多事。也許絕大多數事情細小、瑣碎,微不足道,但見微知著,以小見大,從他們的小事、瑣事中,可以了解到偉人們的真實性情、歷史的本來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