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
摘要:在“楓楊樹”系列小說中,蘇童傾向于從全局出發進行意向的布置,善于用巧妙的構圖手法將小說中的“物”與“事”不著痕跡地聯系在一起,以推進情節的發展。本文對這部作品中的隱喻形象加以分析,并展現其背后所包含的深刻蘊意。
關鍵詞:蘇童;《罌粟之家》隱喻;意象;分析
蘇童在《罌粟之家》中描寫了一個處于共同時空中的劉氏祖孫三代人。劉氏家族的男人們和女人翠花花的關系充斥著混亂和荒誕,具有強烈的反倫理色彩:翠花花本是劉老太爺的兒子劉老信送給他的姨太太,卻和劉老信的哥哥劉老俠偷情生下了劉家第三代演義。同時,同為劉家第三代孩子沉草又是翠花花與劉家長工陳茂通奸的產物。《罌粟之家》凸顯了本能欲望對家族血統的影響及其本身不可估計的毀滅性。
蘇童選擇罌粟花作為欲望、生命的頹廢和人性異變的化身。在楓楊樹鄉村,性毒的罌粟是重要的“經濟作物”,它的芬芳引誘著人,包圍著人,使人從頭到腳都被罌粟的勾魂氣息所籠罩。罌粟腐蝕著人的軀殼,只有當人吐出了隱匿在身體內的罌粟的熏香才意味著真正掙脫了內在的枷鎖。劉沉草為姐姐劉素子報仇,殺死親生父親陳茂后,似乎是吐出了身體里霉爛的氣息,得到了暫時的自我救贖,但最后他仍然擺脫不了沉溺于罌粟花中無法自拔的悲劇性結局。由此可見,這條尋求自我拯救的道路實際上是虛妄的,人性的異變一旦發生,生命走向頹廢將會成為一種必然。而事實也是如此,無法擺脫束縛的劉氏三代人最終都走向了滅亡。從劉老俠選擇種植罌粟發家致富開始,整個村莊已經呈現出一種走向衰敗頹唐的態勢,罌粟這個意象奠定了整部小說的憂郁、腐爛以及頹廢的基調。人性自罌粟成熟開始已經處于非常態,后來發生的一切都預示著結局的即將降臨。
小說開頭出現的經常被劉老俠獨子演義偷吃的封存在黑陶甕中的饃和小說中途再度出現的沉草出逃前啃咬的饃似乎也暗示著實質化的欲望。令人驚訝的是,瘦小的演義竟然有著饕餮般的胃口,無法只憑稀飯咸菜填飽肚子。但更令人詫異的是,作為地主家唯一的少爺,他竟以偷食饃茍且充饑,這一描述本身就充滿諷刺意味。沉草吃的饃則是演義剩下的遺物,這個饃上還殘留著發黑的演義的齒痕,是演義這一被他失手打死的人物形象的生命的延續。演義與沉草在面對饃時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們在吃饃之前都一直喊“餓”,這種“餓”不是生理上的饑餓,而是心理上的。演義的饑餓是劉家的返祖現象,是劉家三代人對于欲望的放縱心態的外露。稍有不同的是,劉家前兩代人在對財富的攫取和對性的需求中沉淪,而對于演義來說,這種欲望外化為毫不掩飾的對食物的渴望。劉家三代人的欲望的相同點在于,他們的欲望都是不可控的,因此只能通過不斷填補精神的虛無以達到滿足,但內心的空洞永遠沒有辦法被人為填補,于是迎來生命的終結成為了擺脫束縛的唯一途徑,只有死亡才能完成解脫,這也意味著人終將無法逃脫其悲劇的宿命。演義死后,下葬時棺材里放慢了饃,終于,在此刻他得到了靈與肉的合而為一。而沉草在出逃前所表現出來的饑餓感是他賦予自己的失手打死演義的痛苦的折磨,是他對于內心無法釋懷罪惡感的外化,他希望通過親自吞噬演義存留下來的饃—也就是演義生命的延續,以達到對其精神痛苦的消解。
在劉家第二代人劉老俠的生活中,性占據了重要地位,而在劉老俠豐富多彩的性生活中,村里的蓑草亭又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亭子的建造者劉老俠蓑草亭下度過了他風流的青年時光。然而,原本作為劉老俠性生活重要場所的蓑草亭漸漸成為“自然的虎口”,能夠吞噬一切,包括人的理性以及良知:要鬧革命的長工陳茂被佃戶們扒掉褲子吊在了梁上;也是在這個屹立不倒的亭子里,長工陳茂對毫無反抗能力的劉老俠的女兒劉素子實施了性暴力;最后,陳茂的尸體被再次吊到蓑草亭的木梁上,與這個亭子一起焚燒。蓑草亭集中表達了人類的性混亂和人性的邪惡,展現了劉老俠不加掩飾的性欲望、陳茂對于劉素子報復性的性沖動和劉素子個人命運的悲愴。可以說,這個亭子親眼目睹了停留在亭子中的人不加掩飾地釋放其性格中丑陋且齷齪的一面,它見證著一切卻又無力阻攔。
小說中出現頻率并不高的白金鑰匙所扮演的角色卻并不尋常。沉草昏厥后,劉老俠把兒子背過罌粟地,白金鑰匙出現在劉老俠的口袋中,這是白金鑰匙第一次出現。那時,據說這把白金鑰匙能夠打開裝滿夠吃一輩子的米倉。鑰匙第二次出現在土匪洗劫劉家并帶走劉素子后,劉老俠在劉氏祠堂中將白金鑰匙交給沉草,希望他能夠復興劉家。如果說白金鑰匙代表著劉家的命脈的話,第一次出現時它在劉老俠口袋里還能散發出“仙樂般瑯瑯動聽的聲音”,到了第二次時它就只能“衰弱地鳴叫”。在這里我們似乎可以感知到,白金鑰匙產生變化的過程即預示著劉氏家族逐漸走向衰頹的過程。然而,沉草并不是真正的劉氏子孫,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何他審視掌握家族命脈的白金鑰匙帶有客觀漠然的情緒以及對于如何帶領劉家走向興旺也不甚關心的原因。
蘇童善于使用意向來創造屬于自己的南方家族故事,但是,“他并非從謀求隱喻、象征、荒誕、幻化的局部效應出發,局部性地設置單個意象,而是對實在的生活形象進行點綴和補充,他是從藝術構建的整體上進行意象的系列編隊,實施意象對小說情境的全局占領”。小說通過對這些意向的經營,展現出一個家族敗落的故事氛圍:劉家的衰落和崩潰在發黑發硬的饃饃、象征家族氣數的白金鑰匙、代表男性欲望的蓑草亭子和邪惡頹廢的罌粟等意象的演繹中逐漸展開。然而,和魯迅的第三人稱批判視角不同,蘇童在《罌粟之家》中只是單純地展現了一幅幅家族頹敗的生存世相,解構人性的虛偽丑陋,平淡地敘述了一群人接受自己無法抗爭的宿命的過程。人們很難在這篇小說中發現以往那些傳統作家寫作的意圖—指明救贖他人和自我救贖的道路,而這則正是需要讀者自己進行自我探索和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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