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生,陳志斌
(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人民醫院,福建 福州 350003)
《傷寒論》可謂是祖國醫學一部偉大的著作,對后世之貢獻影響深遠,古往今來研究它的醫家不枚勝舉,對其“六經辨證”之解釋也是眾說紛紜。有學者認為“六經辨證即經絡學說之辨證”,有醫家用“臟腑辨證去解釋六經”,也有認為“六經涉及五運六氣”的,還有的提出“六經出自八綱,以八綱來解釋傷寒六經”等,而這各家“六經”在臨床上都有一定的療效。其中,筆者通過臨床親身實踐認為,最能得心應手運用于臨床治療的是來自經方大師胡希恕先生的“六經八綱辨證”理論,其用于臨床效如桴鼓,為眾醫家之有目共睹。同是傷寒大家的劉渡舟先生曾評論胡希恕說:“每當在病房會診,群賢齊集,高手如云,惟先生能獨排眾議,不但辨證準確無誤,而且立方遣藥,雖寥寥幾味,看之無奇,但效果非凡,常出人意外,此皆得力于仲景之學也”。
胡希恕先生通過對仲景之學的畢生深入研究,總結出自己獨特的六經辨證體系,提出《傷寒論》是繼承發揚了《伊尹湯液經》與《神農本草經》的經驗理論[1]。 胡老曾說:“《傷寒論》之六經,雖稱‘之為病’,其實質是證,而且是來自八綱。”他認為,八綱即陰陽、表里、寒熱、虛實,而陰陽為總綱,由于虛、實、寒、熱從屬于陰陽,故無論病位在表、在里以及在半表半里,均當有陰陽兩類不同證的反應,這樣三而二為之六,即病見之于證的六種基本類型,所謂六經病(證)是也。如:太陽少陰為表,陽明太陰為里,少陽厥陰為半表半里。太陽為表之陽,少陰為表之陰;陽明為里之陽,太陰為里之陰;少陽為半表半里之陽,厥陰為半表半里之陰。其中,表又指體表,即由皮膚、肌肉、筋骨所組成的外在軀殼。若病邪集中地反應于此體部時,便稱為表證。里指人體的里面,即由食道、胃、小腸、大腸等所組成的消化道。若病邪集中地反應于此體部時,便稱為里證。而半表半里指表之內,里之外,即胸腹兩大腔間,為諸臟器所在之地。若病邪集中地反應于此體部時,便稱為半表半里證。胡老在此基礎上,又提出辨方證是六經辨證的繼續,是辨證的最尖端,認為臨床治療有無療效就在于方證是否相應。辨證施治的具體措施體現在方證的運用上,方證即方劑的適應證。某方的適應證,就稱為某方證。辨方證是在辨六經八綱一般規律指導下的具體運用,故辨六經,析八綱,再辨證,后選方,此即胡老的辨證體系框架[2-4]。
其中,筆者基于胡老學術理論,將 “六經病(證)”辨證要點簡略歸納如表1,以便于識記:

表1 “六經病(證)”辨證要點
以下筆者將結合胡老獨特的六經辨證體系,從外感發熱、咽痛、鼻炎、哮病、肺癰、懸飲及咳嗽等七個方面試述胡老之“六經方證辨證”在肺病中的應用。
外感發熱一類,常見于西醫的急性呼吸道感染、肺炎等。此類在“六經八綱辨證”中常見于太陽證、太陽陽明證、三陽合病或少陰證,也可見于太陽太陰證。
由表1可知,太陽證又分為表實證和表虛證。其中,表實證即以麻黃湯證為代表,其癥可見發熱,惡寒,無汗,項背拘急疼痛,頭痛,身痛,脈浮緊等,多選用葛根湯,因葛根有清熱、解肌、解痙的作用,尤善治療“項背強幾幾”。而表虛證則是以桂枝湯證為代表,最常見發熱,惡風,汗出,脈浮緩弱等癥狀。
若太陽表不解,入里化熱,則為太陽陽明證,即表證合并咽痛,咽干,口干,口渴欲飲水,咳痰,痰黃質稠,小便黃,大便干或不大便三五日,苔黃厚,脈浮中滑而有力等陽明里實熱之象,常用大青龍湯、麻杏石甘湯等,既解表又清里熱。其中,生石膏是陽明證常用之藥,用量一般30 g起。陽明里熱明顯者,可合知母、炙甘草、粳米等組成白虎湯;若熱傷津液甚者,則合增液湯養陰生津;若出現便秘等里實證,則選用承氣湯類下之;若外邪入里表現為腹痛,腹瀉,下利臭穢,有里急后重感時,則合葛根芩連湯或選用葛根湯加減。《傷寒論》第32條言:“太陽與陽明合病者,必自下利,葛根湯主之。”即說明當太陽與陽明合病出現下利時,可選用葛根湯;若出現下利便膿血等熱毒重時,可合白頭翁湯。
三陽合病即太陽證、少陽證和陽明證并存,可為太陽證未罷,傳入半表半里,繼則陽明,或由半表半里向外傳太陽,向里則傳于陽明。三陽合病最常用小柴胡湯合麻杏石甘湯,此合方在外感發熱中常用,退熱效果極佳。用于退熱時柴胡量要大,一般24 g以上。且不管出汗或未出汗,麻黃皆可用,若患者大量出汗時量可減少,用5~8 g左右,起到開表宣肺的作用。若患者伴有便秘,則選大柴胡湯合麻杏石甘湯。
少陰證,即表陰證,常用桂枝湯加附子或麻黃附子細辛湯、麻黃附子甘草湯等。這一類人,大多平素體質虛弱,或年老氣衰,正氣不足,易招受外邪,因此發病時精神不振,疲倦,乏力,嗜睡,脈反見沉等。正如《傷寒論》第281條: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故要用附子、細辛等溫陽振氣,強壯機體,配合桂枝、麻黃等驅邪外出。
太陽太陰證,常見于桂枝人參湯證。《傷寒論》第163條言:“太陽病,外證未除,而數下之,遂協熱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參湯主之。”此類患者,可能平常脾胃虛弱,此次因外感發病而誘發加重;或發熱時因頻繁誤下,出現脾胃虛弱的癥狀表現,即除發熱、惡風、汗出等表證外,還存在胃脘部不適,納差,嘔吐,便溏或泄瀉,脈反沉細或浮細無力等太陰里虛寒證,多用桂枝湯合理中丸。若無汗,可加入麻黃,但量須小,用5~8 g左右,重在開表,強力發汗會傷及津液。
咽痛在臨床中較為常見,可單獨成病,亦可作為伴隨癥狀。咽痛常可發展成感冒、咳嗽等,在“六經辨證”中多見于單純陽明證、太陽陽明證、三陽合病或少陰證。依胡希恕“六經八綱辨證”理論,咽喉部屬于“孔竅類器官”,既不歸于太陽表證,也不屬于陽明里證,而是劃分為半表半里之少陽證,故治療咽喉部一類疾病,可適當選用小柴胡湯加減。單純陽明證,常由內熱而發,或平素脾胃濕熱,嗜食辛辣而發,輕者用小柴胡湯合桔梗湯加生石膏、薏苡仁,重者小柴胡湯合桔梗湯、白虎湯加馬勃、大青葉等;傷及津液合用增液湯。太陽陽明證或三陽合病者,皆可用小柴胡湯合麻杏石甘湯;若需加強發汗力度,則合用葛根湯。
“鼻竅”也屬于“孔竅類器官”,可歸于少陽證,故小柴胡湯合麻黃湯類常用。麻黃功善“宣肺氣,開腠理,透毛竅”,且麻黃中含有“麻黃堿”能收縮血管,對于鼻黏膜充血和鼻塞效果良好。小兒為“少陽之體”,此合方在小兒疾病治療時應用比較多。若辨為太陽太陰證,則這類患者往往里不足,又感表邪,多用小青龍湯,癥狀表現為反復鼻塞,流清涕,平素怕風,遇風癥狀加重等。若辨為太陽陽明證,則選用麻杏石甘湯加減,可合上小柴胡湯,亦可用小青龍湯加生石膏等清陽明里熱之藥。
哮病即西醫的支氣管哮喘。“哮主于痰”,痰為宿根,后世一致多認為哮病的主因是痰飲。因“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腎為生痰之本,且腎主納氣”,若按臟腑辨證,則哮病多與脾、肺、腎相關。后世醫家多用小青龍湯、射干麻黃湯、定喘湯及厚樸麻黃湯等之類加減。已知小青龍湯為太陽太陰證方,既有表邪,又有咳逆倚息不得臥,痰涎清稀而量多或咳唾白色泡沫痰等太陰之里寒飲證。當然,若太陽表證不明顯時,亦可加減運用。相比之下,射干麻黃湯解表力量弱,因加入紫菀、款冬花而下氣平喘之功較強,且此方證有痰飲化熱之嫌,故加射干清熱、消痰、利咽。若哮病日久,痰飲郁而化熱,而見口干,口渴,煩躁,舌紅苔黃,脈滑或數等陽明里熱證,則可選用厚樸麻黃湯或定喘湯,亦可于小青龍湯或射干麻黃湯中加入生石膏或合麻杏石甘湯、小陷胸湯等。若癥見咳、喘,胸部憋悶或脹滿(相當于胸脅苦滿),大便干燥或便秘,舌紅苔黃厚,脈弦等表現,則歸于少陽陽明證,用大柴胡湯加減。若哮喘發作時,晝輕夜甚,夜不得臥,則多屬瘀血為患,合用桂枝茯苓丸,這也是胡老長期臨床實踐的經驗。
肺癰相當于西醫上的肺膿腫。按“六經八綱辨證”理論,初期膿未成,多屬于太陽陽明證或痰熱壅肺之陽明里熱證,常以千金葦莖湯為基礎方加減。陽明里熱證常表現為發熱,汗出,煩躁,口干渴,咳嗽,咳黃膿痰,胸痛,脈滑數等,以千金葦莖湯合麻杏石甘湯、小陷胸湯治之,有喘合葶藶大棗瀉肺湯治之。正如《傷寒論》條文10:“肺癰,喘不得臥,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據經方大家鮑艷舉的經驗,咳嗽、咳痰、胸痛等這些定位于“胸腔”的癥狀,可相當于“胸脅苦滿”,考慮合并少陽證[5],往往可在上方的基礎上合用柴胡劑,比如四逆散;當合并有高熱、寒戰、全身酸痛,脈浮等太陽表證,上方合大青龍湯或葛根湯加生石膏;當肺癰成膿時,表現為咳腥臭膿痰,上方加薏苡仁合桔梗湯祛癰排膿;若有瘀合桂枝茯苓丸;若便秘合桃核承氣湯。
懸飲病屬于現今之“胸腔積液”,為水飲內停,上沖心胸之證,癥狀可表現為胸部脹滿,胸痛,心悸,脅下痛(可相當于心下逆滿、胸脅支滿),頭亦暈(目眩),氣短、氣促,夜間不能平臥,平臥則氣促加重,輾轉不寧,脈沉弦等。已知“胸脅之病多系少陽證”,故本病多辨證為少陽太陰證。《金匱要略之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十二》言:“病懸飲者,十棗湯主之。”但因大戟、甘遂和芫花三藥峻猛有毒,礙于如今醫患環境,現已基本無用。根據《傷寒論》第67條:“……心下逆滿,氣上沖胸,起則頭眩,脈沉緊……”又因《金匱要略之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16條:“心下有痰飲,胸脅支滿,目眩,苓桂術甘湯主之”,以及《金匱要略之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并治》第6條:“胸痹,胸中氣塞,短氣,茯苓杏仁甘草湯主之,橘枳姜湯主之。”綜合上述條文,病機方證相應,故可用柴胡劑(大便正常用小柴胡湯;若大便干硬不暢或便秘,用大柴胡湯)合苓桂術甘湯、茯苓杏仁甘草湯加減。
咳嗽,既可單獨成病,也可作為兼癥出現于上述各種疾病中,咳嗽與咳痰常伴隨出現,也有干咳無痰的。咳嗽應從以下方面去辨證:① 太陽表虛證,已知表現為發熱或不發熱、汗出、惡風而咳喘,根據《傷寒論》第18條:“喘家作,桂枝加厚樸、杏子佳。”故用桂枝湯加厚樸、杏仁等。② 太陽表實證,正如《傷寒論》第35條:“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疼,腰痛,骨節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若以咳嗽為突出癥狀,可考慮用華蓋散加減。③ 太陽陽明證或陽明證,皆可用麻杏石甘湯。根據《傷寒論》第63條:發汗后,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這里麻黃配伍石膏,主要起清泄肺熱,宣開肺氣之作用。單用麻黃而不伍桂枝,發汗力弱,而宣肺平喘之功明顯。故若發熱、惡寒、無汗等太陽表證明顯,須加入桂枝、葛根、浮萍等解表發汗之藥,或合用大青龍湯。若無表證,則合小陷胸湯共奏清熱化痰,宣肺止咳之功。④ 太陽太陰證,最常見于小青龍湯證或射干麻黃湯證,化熱則加石膏。⑤ 太陰證,即里虛寒之證,可表現為咳嗽,咳吐白痰或泡沫痰,質稀,鼻流清涕,口中和,大便稀溏等,用苓甘五味姜辛湯或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湯。若伴小便不利,四肢浮腫酸痛,頭暈、心悸,脈沉等癥狀,則合真武湯。正如《傷寒論》第316條言:“……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為有水氣。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嘔者,真武湯主之。”此類可見于西醫的肺心病之咳嗽。⑥太陰陽明證,可見于寒飲內停之咳嗽,郁久化熱,呈太陰陽明合病,可于上方加入石膏等清熱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