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對審美表現性油畫藝術傳統創建的貢獻

李傳軍

摘 要：塞尚的藝術轉變了油畫審美再現客觀物象的傳統觀念，改變藝術家感知世界的方法和表現世界的方法，逐步實現了畫面本體性的自覺。從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中走出來的塞尚實現了形式的相對獨立傳情和對畫面形式獨立性的提出形成了開創性的審美表現語言。文章著重研究塞尚對畫面獨立性表現的兩個方面：一是對審美對象內在形體結構的主動提取與塑造；二是畫面形式構成的獨立傳情，從線條、形體、明暗、色彩等角度重新審視畫面本身各因素的安排，重組形體關系和空間結構，使之同時表現審美感受。

關鍵詞：塞尚；油畫；審美；表現性；造型

自文藝復興時期創建成熟起來的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發展到19世紀，已經無法滿足人們準確表達大工業革命時代現實生活給人帶來的瞬息流變的視覺與精神的感受。“而在19世紀中葉，隨著西方科學界對光學與色彩學的研究取得的突出成果，光學與色彩學理論促進了人們對自然界的認識，同時促使了印象派的誕生。”嚴格來說，印象派的作品仍遵循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的基本原則，是審美再現性油畫追求審美再現之合乎邏輯的發展。印象派的作品仍然忠實于“逼真地再現自然”的信念，在表面上保持了對審美客體的瞬間視覺事實記錄的狀態，而事實上，這種創作的立足點已經轉移到審美主體的情感表達的層面上來了，即繪畫不再只是傾向于對審美客體的再現，而是更加傾向于對審美主體的特定感受的表現，作品著眼于表現審美客體的外在特征在審美主體的視覺中留下的印象。為了追求光與色的藝術效果，在印象派的作品中焦點透視的準確性被忽視，客觀物象的形體和細節描繪的精確性也有所降低了，這時已經開始顯現出對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的突破，油畫藝術的表現性初見端倪，但是這種表現性并非自覺的。

同時期的塞尚雖受到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和印象派的影響，可是他并不滿足于印象派僅從視覺感受上審美地再現自然，片面追求外光與色彩的真實而忽視形體的堅實性。他曾不止一次地對朋友說過，“光吞掉了形、光吃掉了顏色”，于是，經過自己的探索之后他重新發現了形，并開始追求堅實的形體和永恒的視覺感受。在形體認識上，他的形與印象派所認識的形是不同的，他不希望繼續保持古典的視覺真實的形的完整性，而是要引入一種被光吞掉的、打碎的和綜合的形。這一觀念向表現性跨出了關鍵的一步。“另外塞尚在印象派的基礎上發展了印象派的色彩理論，努力探索色彩的表現力。他放棄了印象派只用色彩來表現大氣、光的氛圍的目的，非常注重色彩的概括與提煉，主動運用色彩來塑造形體，表現空間結構，建立起一種穩固的畫面關系。”塞尚在探索過程中逐步發現藝術要從更深刻、更本質的層面來理解自然，從自然中發現事物內在的關系，也就是自然中固有的形式與秩序，進而才能產生既有理性結構又有直觀意味的藝術形象。

塞尚完成了從物質感覺到精神結構的內在轉化，進行了從混亂、相對、碎片到秩序、絕對、堅實的視覺領悟，并提出了表現形式的獨立性這個劃時代的觀念，從此開啟了表現性油畫藝術的先河。審美表現性油畫藝術在審美感受上更加關注審美主體對審美客體的主觀感悟和象征意義的表達，在藝術表現上尋求畫面形式的獨立性和形式相對獨立傳情的藝術境界。它將油畫藝術由關注審美客體的、外在的自然世界，引向關注主觀的、內在的心靈世界；將造型語言從主要再現客觀物象的外在形象，轉向表達審美主體對外在形象的獨特感受與理解。塞尚是站在西方藝術由古典轉向現代、由審美再現轉向審美表現轉折點上的第一人，因為對審美表現性油畫藝術的建立具有杰出貢獻，所以塞尚被尊稱為“現代藝術之父”。

塞尚早年接受過完整良好的古典教育，這成為他以后勤于思索、不斷研究的基礎，并對他以后的繪畫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1861年到1870年可以說是塞尚的“古典期”，這段時期塞尚的主要研究和學習巴黎盧浮宮中古典大師的作品，其中他最崇拜的是法國古典主義畫家普桑。“他曾說：‘我的目標是以自然為對象，畫出普桑式的作品。他力圖使自己的畫，達到普桑作品中那種絕妙的均衡和完美的狀態。”經過這段時期的學習塞尚逐步掌握了審美再現性繪畫的傳統，從而奠定了他對造型的認識基礎。塞尚早期沒有與自然接觸，其作品的題材也較簡單，但他始終注意與對象交流產生的審美感受。塞尚的靜物畫中的形體塑造十分簡練厚重，富有強烈的體積感，畫面也具有扎實有序的空間結構，塞尚這種運用畫面形式因素來塑造形體和空間的意識，顯示出了他獨特的藝術個性和對畫面結構形式的敏銳性。

“普法戰爭爆發后，塞尚開始了自己新的繪畫階段：從表現幻想轉而關注自然，從表現內心轉而關注視覺。”后來，塞尚結識了印象派畫家畢沙羅，在畢沙羅的引導下塞尚開始以極大的精力投入到對自然的研究中去，在思想認識上受到印象派新思想的深刻影響。他以飽滿的熱情去研究自然，研究光與大氣的效果，研究觀察和表現色彩，研究空間和距離的新方法。“隨著觀察力的敏銳、深入，感受力的豐富、細膩，塞尚在觀察自然上表現出來的極度努力和力圖最大限度地表達自己的視覺感受之愿望，使其作品有如色彩雕塑般厚實、凝重。在研究自然中，他的潛質也得到全面開發：感覺的精銳、理性的節制、色彩的悟性、秩序的自覺以及辯證的統一、協調諸多對立因素的能力都大為加強。”這一時期，塞尚的作品不僅具有了印象派的色彩表現方法，他對畫面結構形式的獨特感受也越來越強烈。

后來塞尚發現印象派過分注重表現光色的瞬時效果，畫中的形體塑造不堅實，畫面缺乏穩固持久的形式結構。于是塞尚開始重視色彩對表現形體和空間的重要作用，在此基礎上他運用物體的形體結構和畫面的空間結構，使畫面在形式上達到了堅實有序的視覺效果。這種理解方式最終導致了塞尚轉向注重畫面理性分析的審美表現性繪畫風格。

在塞尚表現性繪畫風格形成之后，他的繪畫不再追求再現審美對象，而開始追求創造一個強有力地表現了他對審美對象的感受的藝術形象。與塞尚之前的再現性油畫相比，他的畫具有強烈的表現性，強調畫面的純粹性，重視畫面的形式構成，更加重視利用畫面形式本身同時表現經個人特定感受篩選過的審美對象，以形式的雙重表現功能，進行審美表現以傳神。即通過形狀、塊面和線條等畫面形式因素的組合來表現感動他的審美對象。塞尚要通過繪畫使眼見的散亂的客觀物象的形體堅實化、畫面形式秩序化來表現自然表象之下永恒的結構形式。

塞尚為了表現這種對審美對象的視覺感受，進行了一系列藝術探索。塞尚早期的繪畫作品中再現性傳統占有很大比重，但他對審美對象的獨特感受在《錫水壺》《燭臺與書籍》《大黑鐘》等代表作中已經開始流露出來，在這些作品中塞尚運用畫面形式表達內心感情的愿望也有所呈現。這些早期的靜物作品雖然在構圖和布局上簡約而純粹，但在氣勢上不失莊嚴和大度，畫中塞尚充分運用物體的體感和對畫面的獨特構思，使作品體現出了寧靜與安詳的狀態，讓人能夠感受到畫面中的非凡氣質。

在《坐在紅扶手椅里的塞尚夫人》這一作品中，塞尚不再恪守再現性油畫傳統中的各項原則，不再運用傳統的素描關系表現人物，而是充分運用色彩造型這一手法，畫中運用大面積的色彩對比，使色塊在畫中構成和諧的對比。在對形體塑造上，不對人物進行細節的深入刻畫，而對人物的輪廓和形體進行了清晰的界定和概括，并使色彩的對比與形體的塑造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塞尚在給埃米爾·貝爾納的信中提到：“隨著我們畫色彩，我們同時也在畫素描，色彩越協調，素描也就越準確，色彩越豐富，形體就越飽滿。素描的凹凸感的奧秘就在于色調之間的對比和它們的相互關系。”在此畫中，塞尚主要運用線和色彩等畫面的形式塑造功能和獨立的表現功能來表現了他對審美對象的獨特感受。

在《圣維克多山》這幅風景畫的構圖中，塞尚運用前景的樹與遠景的景物進行了有序的交織，以清晰明確的輪廓界定出了空間關系，畫面形式上產生了有秩序感的結構。在對前景樹的形體塑造中，運用豐富的色階變化使樹的體積表現得堅實有力，這些色彩與中后景的暖顏色形成了和諧的色彩對比關系，使畫面達到了豐富統一的關系。塞尚在此畫中通過對自然表面進行分析與綜合的處理，使畫面實現了更深層的完整性，畫面形式更加堅實有力，超越了再現性油畫藝術側重于對審美對象表層形象的認識，使審美主體在對審美對象內在形體結構的提取塑造和畫面形式處理之間建立起了非常密切的審美關系。

《有水果籃子和桌子的靜物》這件作品中充分體現了塞尚的“世上的一切東西都是由球體、錐體和圓柱體組成的”這一論斷，塞尚認為所有的客觀物象都是圓柱體、球體和錐體的組合，畫面上是各種形的組合，簡化了的形就是塞尚追求形體分析的結果。塞尚在這張畫中基本上拋棄了再現性油畫傳統的透視和明暗造型規律，以清晰的輪廓線和豐富的色彩變化使每個物體的形體都具有明確的轉折和堅實的體面，從而塑造出了更加強烈的體積感。同時塞尚運用所表現的物體之間形成的結構關系，使之相互聯系，構成畫面網狀的整體框架，在畫面上建立了新的視覺空間關系。塞尚通過對物體形體本身的結構分析和物體之間的畫面結構分析，使畫面在形式上達到了堅實有序的視覺效果，這些都凸顯出了形式的獨立性和形式相對獨立傳情的重要性，塞尚的這些作品都是油畫表現性的明確體現。

塞尚的藝術動搖了油畫審美再現客觀物象的傳統觀念，改變了藝術家感知世界的方法和表現世界的方法。從審美再現性油畫傳統中走出來的塞尚實現了形式的相對獨立傳情和對畫面形式獨立性的提出形成了開創性的審美表現語言。塞尚最偉大的貢獻就是提出了畫面形式的獨立性，實現了畫的本體性的自覺，這種獨立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審美對象內在形體結構的主動提取與塑造，二是畫面形式構成的獨立傳情，從線條、形體、明暗、色彩等角度重新審視畫面本身各因素的安排，重組形體關系和空間結構，使之同時表現審美感受。塞尚以此創造了一個強有力地、準確地表現了作者對審美對象的感受的藝術形象，使畫面形式在表現經個人特定感受篩選過的審美對象的同時，相對獨立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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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江西科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