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之舞（組詩）

〔滿族〕姜慶乙

梨 花

路旁，一樹梨花先開

素潔、濕潤的意向

長出漢語音節

也寓意別離

花名乃至果實

都帶有母語的傷情

美

從不曾墜落

一匹閃電的白馬

踏彎樹枝的云梯

騰身而去

一天之中

一天之中，我的左手開門

右手關燈

時間

以光、暗的形式

身前身后轉動

有時，兩只手不自覺

交疊在一起

像和一個無形的影子握手

互相取暖一下

“先生

你好”

兩只鞋子

想象和祈禱

是上帝為我量過尺碼

定做的

兩只鞋子

我經過茫茫人世

沒有別的

一只還給母親

一只留給孩子

敲打之歌

我敲打盲文，另一雙手

敲打我

可以再重些

頂住壓力的疼

交換喜悅

——一只鐵錐

刺入麻木不仁厚皮癥

不停地敲打、沖撞

不停地

磨破鐵的嘴唇

柔軟的

鐵的歌聲

割去聾掉、無用的耳朵

當柴燒

火焰升騰

烈烈狂歡的舞蹈

合唱隊

從他們心中

抽出一把新刀

虛構的旅程

閑暇，虛構一次遠程

陌生情侶

越過身體的國境線

封鎖獨有的風景

……呼嘯的列車

因血流提速到忘卻

——時間

都是虛設的柵欄

衣襟上一絲微風

就可吹起

像啄食的鳥兒飛離

唯有想念

以我的烏有獲得遼闊

一個答案

刨大地之根

這最后的終點

裝入

滿盈的胸懷

盲人文學會

我們穿統一命運的外套

像古老的印第安人

被新大陸發現

多不容易，被他們從無用的

文學的盲腸翻找出來

——火車穿過祖國的隧道

漫長而又短暫

是的，在命運的箭矢下

盲人等同固定靶

我們需要拔出多少目光的流矢

和

口舌的飛劍

朝空無的來處一一奉還

我旋轉手中錐形的盲筆

試圖實現一次定點降落

和我一樣蒙面的人

揭開

潛伏在體內愛的謎語

從自由的無限的少數

繼續撤離到某處

人跡罕至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