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得里亞海的女皇

◎ 文 | 鄭實 編輯 | 王芳麗

依據史書記載：公元10世紀，在一位總督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威尼斯船隊清除了亞得里亞海的海盜，取得了這片海域的控制權，從此便很煽情地稱自己為“亞得里亞海的女皇”。在威尼斯海軍博物館，我看到一條威尼斯祭拜大海之船的復制品。展品旁的介紹說：從988年開始，為了紀念這一軍事勝利，在每年的耶穌升天節，威尼斯都要舉行慶祝儀式：總督站在船上，向海中丟下一枚戒指，并用拉丁語莊嚴地說：大海，我們與你舉行婚配，請記住我們的真誠和永久的權力。與此同時，出席儀式的人們開始在一旁齊聲演唱康塔塔。曾為威尼斯效力的著名音樂家蒙特威爾第曾為此儀式專門創作過作品，流傳至今。

威尼斯在歷史上一共制造了4艘儀式用船。最后一艘制造于1722年，有35米長，8米高，由40個水手操縱。船首依照傳統安置有精美的木刻雕像。但1789年拿破侖占領威尼斯，下令毀掉這艘船，以象征他對威尼斯的統治。法軍士兵用利器將船砸碎，把裝飾船的金子撬走，木料拖到圣喬治島放火焚燒。據說大火燒了三天。陳列在海軍博物館中的這件復制模型，通體金黃，非常漂亮。

韜光養晦的威尼斯名義上歸順于拜占庭，威尼斯的海上貿易在東地中海受到保護，其勢力甚至延伸到伊斯蘭教的港口。由于控制了東方和西方的貿易通道，在嚴密的管理體制監管下，幾個世紀間，威尼斯一點點在地中海、黑海沿岸和島嶼建立了貿易殖民地。

在我心目中，威尼斯商人簡直就是吃苦耐勞、堅韌不拔、隨機應變、唯利是圖甚至冷酷殘忍的代名詞。想象一下他們忍受著大海的狂躁暴戾，東方君主的欺詐和變幻無常，熱那亞人的掠奪騷擾和挑撥離間。威尼斯總督勇敢地抵抗著其他意大利城邦的嫉妒和仇恨，教皇的斥責和責罰；和不守信用的各國十字軍周旋，并哄騙他們為自己服務；殘暴血腥地鎮壓殖民點居民的起義，收買叛徒、招安降者再無情地處決。威尼斯的大使四處出擊，和拜占庭、埃及、奧斯曼土耳其宮廷的不同派系保持聯系，用珍貴禮物賄賂國王，買通官吏，同時堅持不懈地監視他們的動向，刺探可能出現的軍事意圖，提醒總督隨時準備應對顛覆、仇殺和掠奪，并為此不斷散布謠言、策劃陰謀、雇傭五花八門的刺客。

▲ 威尼斯大運河岸邊的舊海軍博物館

▼ 里亞托橋 攝影/圖蟲創意

威尼斯出售面具的工藝品店 攝影/鄭實

即便后來我的興趣轉到歐洲其他地方，依然會與威尼斯大使們“不期而遇”。一些研究法國、奧地利等國宮廷史的專家把威尼斯大使的記載當作不可多得的信息來源，因為他們的匯報材料不僅細節豐富，而且還附帶著敏銳、犀利的判斷，很多都被證明是有前瞻性的。

威尼斯人所做的一切似乎也是必然。一個沒有資源、沒有耕地的小島控制著遠遠超過本國領土和人口的海洋帝國，需要何等的堅韌、周密、機敏、奸詐和殘忍。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益，為了掙到最多的錢。“威尼斯不種植糧食，只收獲黃金”。只有源源不斷的金錢才能維持這個小島的生存。唯利是圖、貪得無厭是威尼斯人賴以生存的鐵律，頭腦敏銳、冷酷自私是他們的法則。威尼斯政權是唯一一個為了商業貿易而組織起來的政府，而且事實證明是極為高效的。

威尼斯當局保存的檔案告訴我們，除了外敵，威尼斯還要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瘟疫、水患和火災。2019年11月，威尼斯再次遭受水災，倒灌的海水淹沒了島上的街道、廣場和教堂。洪水退去后，留給威尼斯的是艱難的清理工作。但人們相信，和歷史上一樣，威尼斯政府永遠具有行之有效的管理系統，能從容應對一切不測。

不是嗎？在天災人禍之后，威尼斯一次次重整旗鼓，開始新的計算，組織新的征服。威尼斯總是能從沉重的打擊中復活。然而，在15世紀，奧斯曼土耳其攻陷君士坦丁堡，一點點蠶食愛琴海，進而窺探亞得里亞海。與此同時，葡萄牙人達·伽馬繞過非洲好望角開辟了通往印度的航行。威尼斯的貿易壟斷被打破，衰落不可避免。

雖然大勢已去，但頹敗是緩慢的。當意大利其他地方被人文學者和藝術家推進到文藝復興時代，威尼斯人還只是沉湎于膚淺享受的“土包子”。但是剩余的財富終于被用來興建宏偉的總督府、廣場、貴族住宅和教堂，建筑師、雕刻師、畫師被招來裝點城市。他們中最杰出者在拜占庭東方藝術的基礎上綜合了哥特和文藝復興文化，逐漸形成獨特的威尼斯風格。威尼斯的文藝復興姍姍來遲，而且極不純粹，新舊交織，但卻獨一無二。

今天，我和蜂擁而至的游客正是因此而來。威尼斯和世界上所有島嶼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建立在豐厚遺產基礎上的享樂主義氛圍和對美永不厭倦的贊美。

威尼斯人最初的定居點是在里亞爾托橋（Ponte di Rialto），這里曾是東西方貨物集散地和交易點。很多游客也是從里亞爾托橋這個著名地標正式開啟威尼斯之旅的。走到橋下抬頭一看，才發現這座代表了威尼斯繁華的起點、多次出現在歷史畫作中的白橋其實很小很窄。但人流的密度無疑標示了它的重要性。

威尼斯的工藝品商店 攝影/鄭實

第一次站在橋上向四周眺望的游人，似乎一定要站下來做一番抒情，拍幾張照片。于是后面的人也只能停下等待或者勉強擠身而過。所以我對這座橋的最初印象和世界上其他游客過度密集的地方并無區別，只希望盡快通過。接下來幾天反復經過這座橋，才注意到橋的臺階兩側并列著誘人的櫥窗。玻璃制品店、冰淇淋店、披薩餅店和各種裝飾品店延伸到四面狹窄的街巷中。

在威尼斯主島上，連接重要景點的街道兩邊都是餐飲、衣飾和紀念品商店，形成了特有的旅游通道。因此只要不離開它，就不會迷路。有幾次，我們想隨意走走，探尋威尼斯的日常生活，便偏離通道，結果每每都迷失在錯綜復雜的小巷里。雖然已經習慣被游客問詢，但由于當地人英語不純正，加上這些曲折的小路很難描述方向，問路通常只會增添困惑。幾次迷路之后，我就不再驚慌。我們發現只要向一個方向走，就會走出街區，到達大的地標或海邊。威尼斯是個島而已，記住這一點就能心情愉快地去漫游和探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