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此生

王琪

風在吹

吹過一陣，塵世就要徹底涼了下來

大地上的萬物虛無

形同寸寸哀傷

越過平川與山巒的雁群

順從于命運的驅逐，被一再推至遠方

林海此時靜默不語

秦嶺北麓，巖體傾斜，星光隱現

行走中的懷想

如此零散和不完整

身邊發出窸窣的動靜

傳至山盡頭，像這個秋日的暮晚

發出鏗鏘而莊嚴的誓詞

山谷暮色

一程小徑陡然中斷

星輝在頭頂明明滅滅

當我只身一人瀕臨山谷

離長夜最近的那段枯枝莫名折斷

恍惚之間，一只孤雁穿越溪畔

飛往去向不明的神秘叢林

無盡的凝望，在草尖與山體的輕與重之間

在落日與河流的緩慢與湍急之間

曠野蒼茫如斯——

空落而惆悵的心，與身體漸次分離

如果能飄升，我愿擁有足夠的勇氣

接近穹廬之上

可開在腳跟兒的矢車菊尚未枯萎

她的根莖和花瓣，和我離得那么近

仿佛唇齒相依，血脈相連

讓我一刻也不能轉身，一刻也不能離開……

歸來者

一排洋槐，停留河岸

一座廟宇，緊靠山腰

一只孤鷹，俯沖大地

如果風能吹掉浮塵，水能流走落英

我會借幽微的光，為你打開柴門

《詩經》里的蘆葦，在夕光下晃動

蜂鳴繞開棗園，去往油菜花地

翅翼之上，另一個黃昏和舊年歲的記憶

打結

即使我們重逢于夢中，不言不語

我也想喊你一聲：親愛的！

打開露水里的陳事，依賴于蔓草

在時光的鏡像里，垂敗的芒草細碎干枯

我曾在世間學著隱忍、消失

等待你歸來

等待你歸來那一刻，像樹梢與彎月一樣

彼此消隱，互不干擾，謹祝安好

清明后

平原出現拼命的藍

田疇無際，泥土散發出與去年春天相似

的氣味

梨花桃花櫻花在那邊美得心碎、徹底

假如你經歷過的年輕和美貌需要救贖

就請放逐野心，讓萬物回歸原位

場面歡騰，我確定鳥雀的唱鳴不曾隱匿

小獸于草叢中匆忙逃竄

半遮半掩的辭令，就要從初春被人輕聲

讀出

時光靜寂，暗處涌動的，是潮汛和光斑

我朝聞雞鳴，夜聽山歌

看你怎樣毫無保留地，交出了自己虛構

的前半生……

人間吐故納新，亦需祈禱、企望

柳絮飄飛空中

這越來越明快的顏色，越來越深的四月天

令我堅信，唯那終生敬仰的山河

哲學般地恒存于世

寄此生

一抬頭，便是人間十月

微涼的風，吹不散佛祖心中慈悲

你坐在桐柏宮，閉目養神

青花瓷泛出的一道藍，呈示著午后的安詳

與靜謐

側目而望，離開宮院的人

消失在某年某月的杏樹林

因為值得依戀的事物所剩無幾

空闊的山岡上，麻雀把自己交給了茅舍

含著淚水的呼喚，無法與故去的親人夢中

相認……

往后，我愿把每一天當做此生最后一天

來過

或隱身于從前的山水，淘洗糧食和衣物

偶爾，會起身清掃落葉

我是那個拒絕傷害，堅守渴念的人

在無以為繼的日子，不再去奢望什么

秋的氣味越來越濃烈

我躬耕而作，不聽足音，不念舊事

之所以年復一年，如此勞作，是因為

我痛惜，漸遠的時光，帶走了多少

高過籬笆墻的春花，與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