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春

春最是涼薄，她永遠施施然地來，又施施然地走，但我又最愿意去尋找她的蹤跡，尋她那悄無聲息里的熱烈澎湃，暫且稱之為生機。南國的冬天是溫順的，沒有大雪紛飛，沒有冰封千里，沒有寸草不生，樹葉依舊是綠色，大河依舊是奔流，小草依舊是挺拔，只有從那些雨那陣風(fēng)可以感覺到冬天的凜冽，春冬的交替是那么地安靜。

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樹枝上的樹葉似乎商量好了一般一起變黃，一起飄落，洋洋灑灑地突然鋪了一路，有人驚嘆，以為是秋天的到來，其實這才是嶺南的春天的開始。在冬天，寒流還是侵襲了大樹，那些樹葉在寒風(fēng)中堅持了整整一個冬天，就是為了等待第一縷春風(fēng)的到來。每一片葉子下都孕育著一片新的葉子，他們?yōu)樾碌纳捻樌瞪謸踔鳎钡酱禾欤麄儾砰_始泛黃，優(yōu)雅地落在大地上，目光停留在凸起的枝頭，生命滲入到樹根的深處，這是一輪生命的交替。然后大樹又熱鬧起來，開始抽枝發(fā)芽，開始梳洗打扮，那翠綠的鮮嫩的新葉幾乎一夜之間就舒展開來，大樹披上了新衣，滿面春風(fēng)。

每次看著地上的樹葉，抬頭看著樹枝的葉芽，我也覺自己原是樹上的黃葉，春風(fēng)一吹便從枝頭上飄落下來，略有悲壯又略帶瀟灑，不停地在風(fēng)中飄啊飄啊，自己好像由黃變綠，又由綠變黃，終究回歸到泥土里。我最喜歡看的還是黃綠相間的大樹，我不知道那些黃葉有多少的眷戀，停留在枝頭不肯落下，抬頭看見那棵特別的樹，不知道是黃葉在襯在綠葉，還是綠葉在托著黃葉，但卻像極了我兒時看的那些畫冊里的大樹，好像一不留神他就會說出句：“今天天氣真好。”來，那樣的樹是畫里才有的，美得讓人難以邁步，生怕自己的腳步聲會驚了樹上的黃葉，他一努嘴就落下來，畫就沒了。

我想起兒時的自己，總是喜歡和春天玩捉迷藏的游戲，但總是她藏我找。要擇一個晴朗的清晨，還可以嗅到寒風(fēng)的味道，那廣闊的菜地里定是光禿禿的一片，需要深入腹地，需要細致入微，春天的蹤跡總是隱藏在想不到的地方，有時還要翻動泥土，俯身觀察，有時一整天也難以找到一點綠色。最令我興奮的是找到了紫色的小花，它就安安靜靜地矗立著，有迷人的芳香，很多年之后我依然覺得那才是春天真正的味道，淡雅而又難忘的花香。有時我也會一無所獲地回去，那是春天勝利的時刻，但它并不張揚，也不興奮，只是靜靜地在等待我下一次的找尋。等到它再也沒有辦法隱藏自己的時候，幾乎處處都是它的身影，桃花、杜鵑、紫荊、牽牛花，還有大樹上新長出來的翠綠的嫩葉，便可以大跨步地走在小路上欣賞沿途的美景，打量春天的風(fēng)姿。等到綠葉都鋪滿了枝頭，春天的腳步便加快了。

春又最是厭煩的，驚蟄之后，雨便紛紛地來了，攜著太平洋的暖濕氣流一路北進，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旅程，在南嶺的阻隔下，再也沒有力氣翻山越嶺，便把所有的氣力都留在了嶺南。那種潮濕、溫暖侵蝕了嶺南的每一寸角落，也許深埋在土里的小草會感謝這些暖濕，因為泥土變得肥沃，土質(zhì)變得松軟，輕輕伸展，便破土見到了天空，又浸潤著無盡的滋養(yǎng)；也許正在抽枝發(fā)芽的大樹也會感謝這些暖濕，因為經(jīng)歷了一個冬天的干燥，樹皮早已粗糙起皺，在雨水的滋潤下似乎又尋到了年輕時的模樣。但是，人一定沒有興趣去感受這些生機，嶺南回南天的到來讓人感到無比地?zé)┰旰鸵钟簟?/p>

天空永遠是陰沉的，她既不會痛快地給你一場傾盆大雨，也不會立馬天霽給你一會陽光燦爛，她就這樣無期限地陰沉著，沉默著。悄悄地，她就讓你所有的東西都浸滿了水汽，衣服、被子、衣柜、地板…所有可及的物品似乎都可以擰出水來，有時候漫長地幾乎錯覺大約永遠也不會干。度日如年。只消三天，便覺得自己身上也能擰出水來。

而春天的天氣又最是多變的，四季的衣衫都要準(zhǔn)備齊全，寒潮說來就來了，氣溫急劇地下降，比冬天還要刺骨兩分；但太陽一出，氣溫又飛快地回升，整日在棉衣和短袖之間猶豫，一不下心，感冒便上門了。這些實在是令人苦惱的。然最憂心卻不是這些，而是在這樣多變而又潮濕的天氣里，大家的心情也是多變的，常常是憂郁和復(fù)雜的，如同柳絮，如同梅雨，心緒也是飄飛于中，有時飛揚而上，有時俯沖之下，有時悲傷，有時歡喜。我以前也不知道人的心情竟比天氣還要多變幾分，有時幾乎是失控的，一片落葉也可以引起無盡的遐想和哀傷。想起《岳陽樓記》里寫的似乎就是這樣的光景，曩昔并未參透文意，只覺有理并無思量太多，然也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為自己的座右銘，常勸自己靜心、沉思。回憶往日，原是自己的生活并無太多雜事，一昧是以讀書考試為專職，并無其他的苦惱，即便是在令人難以忍受的回南天也有讓自己安定下來的方法。

然這個春天，與其他時間的春并不一樣，第一次走向了成熟和成年的界線，平日里依舊是昏昏沉沉，瞌睡不止，但是依舊是強打起精神進行著手頭所有的工作和任務(wù)。時間總是很快，事情也總是噼里啪啦地全部落在你的頭上，幾乎還沒有時間去咀嚼和回味那些你接受的和進行的東西，下一波東西便趕來了，沒有喘息的機會，那些收獲或者是學(xué)到的東西，也沒有時間去轉(zhuǎn)化自己的東西，匆匆忙忙便開始了下一段行程。忙得天昏地暗也似乎沒有什么實際的收獲，在匆忙的步伐里突然就失去了前行的力量。

疑惑那種哀愁，終日逃避也不肯思量片刻。我們總是掙扎于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我們常常把自己的期望放得很高很高，分不清理想和現(xiàn)實，受到現(xiàn)實的沖擊之后往往難以接受，大約心中的不安、悲悸和自責(zé)都來源于此，總是想獲得更好的，又總是無力去追求那份完美。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時，覺得自己的心也是這種淅瀝的聲音，找不到邊際。

這時，尋一個晴朗的日子，把遮陽傘丟掉，就一路踏著陽光，走到湖邊，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可以看到湖邊幾顆稀疏的櫻花，艷麗的杜鵑，樹枝上是新生的嫩芽，綠得怡人，春風(fēng)吹來，黃葉紛紛落下，似也吹走了心中的苦痛，越往遠處走，心境便愈加開闊，走到湖的另一頭，有一條較寬的路，對面竟是一個開闊的小山坡，綠草茵茵。幾乎是沖上了山坡，站在最高處，清風(fēng)拂來，再也不存一絲苦惱。遠處的樹翠綠著，近處的草搖曳著，撿了一堆樹葉，穿過雜草叢生的地方摘一支蘆葦似的草。

大抵只有在南國這樣的春，才能遇見如此的自己。

作者簡介：曾賴碧（1998-）女，漢族，廣東河源人，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本科生，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學(xué)（師范）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