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都

古鳳

夏溦醒來的時候，隔著窗簾房間里還是陰暗的，空調(diào)依舊開著，貪婪地將空氣中的水分帶走，想是昨晚又忘定時了。她坐起身來又躺了下去，聽見滴滴嗒嗒的聲音，心想大概是打在頂棚上的雨吧，又翻了個身，還想要睡回去，就聽見母親在敲門，“都幾點了，還不起。等會遲到了可怎么辦。”她也不回應，默默換上衣服，坐在了餐桌前。母親端著兩碟餃子瞄了她一眼似乎不打算開口，韭菜和豬肉混合在一起發(fā)生的化學反應，空氣中飄著一股奇異的香味。

“到考場上不要緊張，沒什么好怕的，都經(jīng)歷了這么多次考試了，發(fā)揮自己正常水平就好了。如果有什么問題，一定要舉手問老師，你膽子小，也不要怕……”母親又隨手遞了一個蛋給她。

“知道了，我們都考了這么多次了，大考小考，沒什么好怕的。”夏溦有些不耐煩，啪的一聲把蛋敲碎了，形成一個優(yōu)美的網(wǎng)狀。

“不是我說你，一定要認真。上次那次月考你不是說看錯了題，結(jié)果那題一分都沒有了嗎，細心一點，可別再粗心大意了。”

“說了多少遍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吃完了。”夏溦說。

母親嘆了一口氣，望了眼窗，湖藍色窗簾修飾的窗外啪嗒啪嗒落著雨，如同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一樣，雨肆意地包圍了整個世界。“讓你爸送你去吧，大概真的是和雨有緣了，你看前幾天還是晴天、晴天播報個不停，怎么就這兩天趕上下雨了，也好也好。”

一旁沉默許久的父親站了起來，到門口換了鞋，先下去了。

夏溦也收拾了一下東西，檢查了幾遍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抱著書包便跑了下去，只顧得上和母親說了句：“媽媽拜拜，我走了，你不要擔心。”

離八點還有二十分鐘，夏溦收了傘上了車。

“你媽媽該說的都說了，我也不想多說什么增加你的心理負擔。”父親說，他望了望后視鏡里的身影，夏溦安靜地瞧著車窗上一點一點雨打下時留下的痕跡。“盡自己全力就好了，不要給自己這么大壓力，我一直都相信你，你是最棒的，你媽媽也是這樣想。”

“明白，你們也不要這么擔心，搞到好像是你們?nèi)タ荚嚨臉幼印！?/p>

“還有，做題要細心點，不要老是這么粗心，第一科語文是你的強項，不要慌。”爸爸還是不斷囑咐道。

夏溦點了點頭，又示意父親已經(jīng)到了。下車的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學校就像一小塊面包一樣，被緊張盡職的工蟻們團團包圍了，而她就像一只失去信息感應素的螞蟻，似乎毫無所動。父親的車還沒有開走，車窗緩緩移下，父親探出頭來喊了句：“走吧，我在這看著呢。”

她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過頭望向父親，父親還開著車窗，凝視著她，見她轉(zhuǎn)過頭來，憨憨地笑了笑，“不要怕，我女兒我最清楚了，總能不經(jīng)意給我和你媽驚喜，這次肯定也可以。”

她揚起了笑臉，隨著人流走進了學校。

“踏踏踏……”不知道走了多少級樓梯，到差不多到班級的時候，耳邊也傳來盡職的提示音機械地報時：“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八點整。”走廊里全是人們踏過的水漬，雨傘隨意傾倒在走廊的窗臺前，外面依舊是沙沙下著雨。

“還有半小時了，快點進去看看書吧，我們再互問問？”慧旻拍了一下夏溦的肩，親昵地問道。

“好啊，等我收拾一下東西。你先去找個位置。”夏溦笑了笑，指了指課室的角落里無人認領(lǐng)的空位。

“文言文看完沒啊？老師說這邊要注意一下。”慧旻翻著書問道。

“看了，你快看自己的，等會上了考場可別慌。”夏溦說。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課室里其實也沒有什么安靜的，互問互答的聲音，還有相互鼓勵的聲音，夏溦忽然覺得有點安心，她轉(zhuǎn)頭朝窗外看去，雨還是嘩啦嘩啦下個不停。

還有十分鐘了，夏溦看了一下表，“去洗手間嗎？”她朝慧旻說道。兩個人在廁所門口排起了隊，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沒有聊天，氣氛沉默了下來，夏溦數(shù)了下還有多少人才到她們，又注意到幾乎所有人都在背著書，慧旻則低著頭正在檢查考場座位號。

夏溦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慌張了，她輕輕按下沖水的按鈕，想到自己的未來，如果沒有考好，她要怎么辦？勉強混個文憑，再找個男人嫁掉？不，不，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還有很多的事想去做，她可以的。稍微穩(wěn)住精神，又深深嘆了口氣。出了廁所，隨手甩了甩水，晶瑩的珠子飛濺到了門或是鏡子上。

最后和慧旻擁抱了一下，就走向自己的考場了，考場里開了空調(diào)，她覺得有些冷，身體忽然顫抖起來，就像搖擺不定的不倒翁一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考試的鈴聲響起了，靜寂的只能聽見窗外的雨聲和筆觸及到試卷發(fā)出的“唰唰”聲。大概是太緊張了，不時有同學舉手說空調(diào)冷了或是熱了，又或者要更換答題卡。

夏溦坐在椅子上，感覺腦子都放空了，手指就像凍僵了一樣，腫的發(fā)紅發(fā)紫，空調(diào)對著她吹，似乎要回到冰河世紀一樣。她回想起了很多，有人說一生霎那，她還能記起幼時母親牽著她小小的手，溫柔地叮囑著這那，把她交給了老師的片段，那仿佛就是昨日的事。而這些年的記憶就不斷被沖刷著，什么時候開始她對年份已經(jīng)不敏感了，就好像不久前還在說北京奧運會，如今巴西奧運會也過去不知道多久了。她又想起再大一點的日子里，每天父親在校門口等著接她回家，父親就站在那大片的空地上，笑著揮著手，再后來那笑容里又多了幾道紋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突然莊生夢蝶般醒過來，啪嗒啪嗒，沒停過的雨繼續(xù)撞擊著窗戶，就如同要通過窗戶擁抱她那般。

條件反射吧，夏溦后來回憶起高考的那幾個小時都是這樣感覺的，就像小說中的大俠，在修煉了這么多年，受了這么多人幫助下，總是會在最危難的時刻打通任督二脈，用自己的力量維護正義般，她刷刷就開始寫了，很多人在她的世界里來了又走了，但有兩個人一直陪著她，她蹉跎停步向后瞥眼，他們微笑著就在身后;她無助四看時，他們就在身旁;等她勇敢往前大步邁，他們則在不遠處等著她。她寫著，就連試卷上的題目也是親切的，一筆一劃的，細細數(shù)著這么多年的堅持。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就站在走廊上，人們早已失去了蹤跡。

她就一個人這樣站在走廊上，遠處的天飄著云，傘在空空蕩蕩的窗臺上掛著，一點水痕都沒有，她慢悠悠走出教學樓，只聽見滴答滴答，樹葉上的水珠一滴滴墜落在小水洼里，又卷起一陣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