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

“我這周還是沒有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當我再一次聽到這句話時,不禁感受到一絲心急和憤怒。
我眼前這個正值畢業關頭的大男生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動筆寫論文了。他—直在拖延,有時當他開始想要打開文檔時,一絲焦慮和不情愿會涌上心頭,于是,輕而易舉的,他一次次選擇了一些娛樂節目、電視劇、球賽來充塞自己的時間,直到自己又一次感到無比失敗;有時,他開始查閱文獻,可一旦他遇到自己不懂的內容,即使是邊邊角角沒有什么瓜葛,他也會再去查更多文獻去搞清楚,想要“對問題有一個更全面的了解”,于是,很快他看的文獻越來越偏,越來越復雜,然后他在失望中結束了學習。有的時候,他耗費很多時間去讀《拖延心理學》《告別拖延癥》等書,想要找到自己拖延的原因和解決的辦法,但是,書讀得差不多了,拖延的論文卻一直沒有動工……
我們曾經一起制訂了幾周的計劃,并刻意把計劃的步子放慢,把計劃制訂得非常詳細,詳細到哪幾個小時完成論文的哪個部分,大概需要多少字,以什么結構來寫,中間什么時候可以用來休息。但是,幾周以來,他從未真的實行過這些計劃。
“那這會帶給你怎樣的感受呢?”我帶著一絲慍怒問道。
“我覺得很內疚,有點著急。上周我們一起訂了計劃,我覺得有點沒臉見你。”
“嗯,你好像覺得有些抱歉。”
“對。”
我依然處在憤怒之中,感受到深深的攻擊,難道他寫論文是為了我嗎?為什么是抱歉?是沒臉見我?難道是我要求你寫論文,我要求你畢業嗎?難道不是你想要解決自己的拖延問題,完成論文才來找到我的嗎?
想到這里,我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會不會我在體會他生命中曾出現過的其他人的感受,把自己置于要求他、催促他的位置,與他“合謀”使他進一步喪失了干勁和自主性?
于是,我調整了咨詢思路。
“如果,你是覺得沒臉見我而抱歉,那沒有關系。這周做些什么,執行計劃還是其他,其實是你可以自由選擇的事情。”
“但是我想要實行計劃來著。”
“可是似乎,實行計劃對你來說非常非常艱難……”
他沉默。
“我在想,是否我們最好不去制訂計劃,而是隨著你的性子,由你來自由決定這周做些什么……其實,如果沒有論文和畢業的壓力,你這周會做些什么呢?”
“嗯……我會去圖書館看看書,我喜歡心理學的書,我看過好多心理學的書。我還會放松放松自己,騎車去玩一天。”
“晤,聽起來不錯。如果有很多周呢?沒有論文和畢業的壓力,你會做什么?”
“我可能去報個心理學的班,可惜我沒時間。”
“如果不考慮時間的問題,你可以自由選擇以后做什么,你會想要干什么呢?”
“我還沒有想好,就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吧,找個養活得了自己的工作,閑著的時候看看書,看看節目。”
“什么樣的工作?什么樣的書和節目呢?”
“工作賺錢就行,最好輕松一些,節目和書還是和心理有關的吧。”
“聽起來你對心理學蠻情有獨鐘的……”
“嗯,有點興趣吧。”
“不過好像你對自己現在的材料化學專業就沒有那么感冒了,好像如果可以自由選擇,你的世界里都沒有它的一席之地……當初,你是怎么選擇這個專業的呢?”
“我,確實不太喜歡這個專業,當時是家里人替我選的這個專業,覺得它適合男生,又好找工作。”
“那你怎么看待這個專業呢?”
“我不太喜歡這個專業,但是覺得既然學了,就得學好,像前幾年我都是拿獎學金的。我小的時候也都是成績很好的,很給家里爭氣。我覺得這個專業我是有能力做得很好的。而且這個專業在社會上確實比較好找工作,比較吃香。”
“嗯,這是個不錯的專業,你也有學好它的能力,只是你不怎么喜歡……”
“對。可是不喜歡又怎么樣,我還是要寫出一篇很好的論文畢業。”
“唉,那就難怪你這么糾結拖延了。一方面這不是你真正喜歡的東西,你得說服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上面;另一方面,你在這上面又對自己要求這么高,壓力那么大,好像每一個細節都要兼顧到,一旦不完美你就不肯動筆。好像你所有的能量都耗費到讓自己真正開始啟動去寫文章上了,都沒有多余的能量去寫它了。”
“是啊,唉。”
“嗯,真讓人頭痛。有沒有什么辦法減少糾結,節省一部分能量出來用于寫論文呢?”
“哈哈,我可以對自己要求低一點,反正也不是我喜歡的,我以后工作都可能不在這個方向。”
“嗯,這好像是個辦法。那如果當你開始寫論文的時候你的完美主義傾向又出來作祟怎么辦?”
“我可以先把方法和結果部分寫掉,這段時間我一直想把前言寫全面,就一直沒有動筆。我還可以提醒自己差不多就行了,不過我也不太知道,有的時候我可能寫到不明白的點就去查文獻了,然后就越查越遠。”
“當你遇到疑難點時,先在紙條上記下來那個點,包括你暫時的思路,然后先寫下去,最后再統一處理,這個主意你覺得怎么樣?”
“嗯,我覺得可以。”
“還有什么辦法是你覺得能夠幫助你節省能量來減少糾結的嗎?”
“我覺得,我還可以提醒自己,其實就是畢個業,畢完業之后,我就能開始新生活了。咬咬牙就過去了。”
“嗯,好像論文和畢業是挺煎熬的事,但是之后就是希望了。”
“嗯”
“我在想,也許你的拖延也在表達著你對現在專業和處境的不滿,只是,再拖下去可能就有點太不劃算了哦”
他笑了。
我們再也沒有制訂計劃,后面的幾次咨詢,我們沒有再談論文的事,而是談他以后想做的工作和生活,談他對心理學和哲學的興趣。他變得不再像是那個被盯著就是不肯完成作業的“壞孩子”,而是一個閃著光的、有思想的成年人。三周之后,他完成了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