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慧
2019年1月2日是美國科技雜志《連線》創刊25周年紀念日。2018 年年末,《連線》在舊金山總部舉辦了一場慶祝活動:他們從過去的報道中選取了25件“科技行業最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并邀請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索斯、蘋果首席創意官Johnny Ive等人,挑選未來25年可能產生深刻影響的技術。
這很《連線》。現任主編Nicholas Thompson在多種場合一直表示,《連線》的編輯方向是擁抱變化,關注技術如何影響普通人的生活。
在這個傳統媒體普遍被唱衰的時代,《連線》也設立了付費墻,銷售紙質雜志與線上付費訂閱模式并行。其他媒體的遭遇更復雜,例如另一本知名雜志《時代》,它所屬的時代公司在2018年被另一家傳媒集團Meredith以28億美元的價格出售。
“雜志是經濟發展的產物,過去雜志一直靠廣告收入賺錢,但是廣告主漸漸減少,這在過去10年里一直在發生。我們在嘗試將雜志收入來源從更依靠廣告轉為更依靠消費者,未來也會繼續如此。”Nicholas Thompson告訴“未來預想圖”。
“我一直在想出版的變化,無論是《連線》還是《紐約客》,變化都是從出版開始。最開始是把內容從紙質刊物搬到網站上,原以為網站內容還是根據紙質刊物的內容分發,后來意識到,網站本身就是一個出版平臺,使用不同的時間線和規則。接著到了社交媒體,發現社交媒體也應該有自己的形式。這是一個持續改變的過程。我的工作就是始終讓自己根據這本雜志的基因,決定如何根據不同平臺的規則和時間感來生產內容。”Nicholas Thompson說,“理想情況下,就是決定什么內容應該在讀者的咖啡桌上,什么內容應該出現在社交媒體上。”
從25年前開始,《連線》就已經開始關注技術對普通人生活的影響。出生于紐約長島的Louis Rossetto 1971年還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時就開始投稿,他所寫的關于新自由主義運動的文章出現在《紐約時報》周日雜志的封面上。他的職業生涯也由此開始與媒體相關。
第一個轉折點發生在1986年,一直做時政報道的Rossetto加入了位于阿姆斯特丹的INK Taalservice,這是一家為電腦制造商提供翻譯服務的技術公司。INK Taalservice做了一本雜志,Rossetto擔任主編,主要報道新技術。接下來的幾年里,雜志幾經轉手,最后一個買主是一家荷蘭媒體,雜志被改名為《電子世界》,一直到 1990年休刊。








Rossetto帶著雜志的前銷售負責人Jane Metcalfe離開后開始籌劃《連線》,Metcalfe后來成為繼Rossetto后《連線》的第二任主編。
《連線》雜志籌備了兩年。讓我們以1993年為起點,看看當時世界正在發生什么。
1993年,蘋果聯合創始人喬布斯已經被董事會從公司趕出來8年了,正在經營NeXT,距離他重返蘋果還有4年; Marc Andreessen正準備從伊利諾伊香檳分校畢業,一年后他創辦了網景瀏覽器,成了硅谷歷史的奠基人之一;Google 的聯合創始人之一拉里·佩奇正在密歇根州立大學讀書,還沒去硅谷讀博士。
在媒體行業,后來成為《連線》第五任主編的Nicholas Thompson在1993年剛剛進入斯坦福大學讀書,他說自己是在1995年才第一次看到《連線》。他當時還沒決定要做一個記者,也更關心政治。當時的科技報道并不多,大部分與硬件測評有關。其中一名叫Walt Mossberg的記者,后來成了科技媒體的代表性人物,他被稱為“莫博士”。1991年,他在第一篇專欄里寫道:“現在的科技產品太難用了,而這不是你的錯。”
Louis Rossetto看到了未來即將發生的變化。他把這些“遠見”寫進了雜志的創刊宣言:“為什么是《連線》?因為主流媒體懷著不確定的心態等待喘息的時機,希望變化可以迅速結束、放過它們,可數字化革命已經對我們的生活造成了深刻的影響,就像孟加拉臺風那樣。”他將這本雜志定位為“科技世界中的《滾石》雜志”,以蘋果MacWorld大會為發布舞臺,時間定在1993年 1月2日。
當時技術行業的變革還主要發生在硬件世界里,《連線》用一種分析文化、社會,以及普通人生活如何被技術影響的方式,開創出獨特的風格。早期最出名的是1994年一期叫“Zippie”的封面,這個詞被用來形容當時的一群年輕人,作為對Yippie(雅皮士,即參加國際青年黨的反主流文化的年輕人)的回應。這些年輕人在當時發起了一次利用互聯網的抗議活動(結局是政府網站被下線幾周)。從結果來看,按照公開信息的記錄,這期封面報道打破了《連線》當年的銷售紀錄,并被用來推動《連線》網頁版—Hotwired。
接下來是一段艱難的日子。Rossetto兩次嘗試推動公司上市,但最終都未能成功。1998年,他失去了對雜志的控制權而離開,《連線》則被康泰納仕集團旗下的傳媒公司Advance Publication買下。


《連線》的第一個10年發展期伴隨著互聯網的興起。熬過互聯網泡沫,從2001年開始,在《經濟學人》做了7年記者的Chris Anderson加入《連線》擔任主編,他在2004年寫了一篇名為《長尾》的文章,在2006年結集成書,從而引出了后來常常被人們提起的“長尾理論”。
Anderson上任后,邀請Rossetto擔任顧問,希望為這本雜志帶回創始人的基因。《連線》的封面設計也逐漸回到了最初的大膽風格。在Anderson的任期內,除了《長尾》報道,《連線》還因報道開源服務、眾籌網站“創造”了描述這些領域的詞語。因為在內容、設計以及單元版塊的創新與成就,它還在2009年獲得了3個門類的美國國家雜志獎。
“我喜歡這本雜志的地方在于它很聰明,用我很喜歡的方式在做報道。我以前一直做政治報道,寫很長的時政分析文章,但是《連線》的寫法就很不一樣,它用敘述的方法把技術講得很透徹。”Nicholas Thompson對“未來預想圖”說。2005至2010年期間他在《連線》做編輯,并且2009年時,由他參與決定的選題《消失》成為《連線》在第二個10年發展期里的“爆款”之一,你可以從這個故事中看到編輯和記者的創造力如何在看起來一成不變的雜志中釋放。
當時Thompson和記者Evan Ratliff策劃了一場“消失”。Evan Ratliff稱自己將從現實世界消失30天,他在Twitter上發言,當時正在研發的Google Wave團隊也借此測試產品,接著Facebook上出現了不同的小組,有人保護Ratliff,有人一起尋找他。《連線》稱誰能找到Ratliff,就會支付5000美元作為獎金。
最終,決心要找到Ratliff的一群人成功了。Ratliff把此事發表在當年的《連線》雜志上,這篇報道最終被知名演員喬治·克魯尼買下版權,改編進電影《逃離德黑蘭》中。
但《連線》也不總是成功,例如投入巨大的iPad內容,如今看來,這個趨勢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引人注目。
《連線》的iPad版擁有讓人印象深刻的體驗,它補充了紙質媒體無法同時呈現的視頻、音頻等信息,以及—擁有炫酷的互動感。
Nicholas Thompson回憶說,當時《連線》認為iPad會改變出版行業,因此決定對iPad版《連線》增加投入。很多讀者可能記得《連線》在2010年推出iPad版后讓人印象深刻的互動體驗,風投公司First Round Capital的一位合伙人還曾在科技媒體Business Insider撰文,盛贊《連線》的iPad版“就連廣告都很有內容”,并且認為它代表著印刷媒體的未來—當然我們都知道,這個未來并沒有發生。后來,《連線》iPad版設計負責人離開,并成為另一間公司iPad產品的策略負責人,這證明了這個產品本身的魅力,但《連線》的這場試驗,仍以iPad版低調回到雜志內容本身結束。


Chris Anderson擔任主編后期,科技媒體已經成為一個常見的媒體分支。《連線》的總部在舊金山,那里幾乎是后來成立的各大科技媒體的中心:TechCrunch的總部就離《連線》不遠,還有Gigaom、Pandodaily、The Verge等,這些伴隨著技術公司成長起來的媒體各有各的命運。
2012年Anderson宣布辭職創業,此后5年,《連線》的主編是Scott Dadich。他的LinkedIn信息顯示,在他擔任主編期間,“《連線》的社交媒體訪問量增加了3倍,視頻訪問量增加4倍,網站流量增加50%,新創辦的《連線》品牌實驗室成為《連線》新的收入來源。”
我們本以為,離開《連線》后在《紐約客》做了5年時政報道的Nicholas Thompson返回《連線》擔任主編,與科技媒體報道的話題越來越廣泛、與政治結合更加緊密有關。但Thompson在接受我們采訪時強調,康泰納仕集團希望他幫《連線》建立付費墻。
2018年2月,《連線》宣布網站付費,用戶可以每個月在網站內免費閱讀3篇文章,免費名額用完后需付費。此外,《連線》在閱后即焚應用Snapchat上設立了頻道,并且和Google合作推出AMP Stories—用戶搜索《連線》某篇文章的標題時,搜索結果會直接出現《連線》的文章或是新媒體編輯制作的AMP Stories—一種類似于Instagram Story的互動內容呈現方式。
Thompson稱會在新媒體上做更多嘗試,“對我來說最大的挑戰是,《連線》始終以技術如何改變我們的生活為編輯方針,但事實是,技術改變了太多東西,我們只有20來個人,報道寫不完。”
現在,《連線》的網站和雜志會遵循混搭的方式:每期雜志由5篇長文章和一系列短文章組成,建立了付費墻之后,它們也都可以在網站上找到,另外,網站每天會更新15至20篇文章。
《連線》仍會在長文章上“賭一賭爆款”的機會。例如最近一期關于伊隆·馬斯克的報道,《連線》邀請知名記者Charles Duhigg,花了6個月的時間完成。 Thompson強調,出于對文章質量的控制,《連線》不會邀請兼職記者,“我們有自己的人際網,比如Duhigg,我們和他很熟悉,知道他的水準。”
2018年《連線》的另一篇文章也是一次押注。Thompson參與的《Inside the Two Years That Shook Facebook—and the World》,花費了6個月時間采訪和撰稿。
這篇文章也印證著如今科技媒體的競爭方式。一方面,它代表了挑戰:越來越多的媒體報道技術公司,包括其他知名媒體的知名記者。“我希望我們能做得更好:寫的文章更有深度,了解事情的核心價值;更早發出,讓社會意識到Facebook對社會的廣泛影響力。”Thompson說。
另一方面,技術也比《連線》創刊時更深入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它甚至還深入了政治。“我確實認為《連線》應該是世界上最好的報道技術如何改變政治的雜志。這是我關心的話題,也是寫Facebook那篇文章的原因之一。關于特朗普的報道到處都是,但如何用《連線》的方式報道?”Nicholas Thompson說。“人們可以在其他地方得到類似的信息,所以我們要對這類話題更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