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設計的原創意識覺醒

鄧舒夏

本期設計特刊，從兩個80后中國家具設計師說起。

出生于北京的周宸宸大學就讀的是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與很多學習設計和藝術的設計師不同，他2009年畢業后進入家具工廠，參與家具的制圖、打樣、生產流程控制等環節。“那時我的工作更像是一名工程師。”他對《第一財經》雜志說。兩年后他去往意大利從事中意酒店的家具貿易工作，參與到家具產業的全流程。

2007年，就讀于同一所學校家具設計專業的蔡烈超剛開始對“家具設計”產生興趣。2011年畢業后，一家國營工廠新成立研發部，他加入負責家具的設計研發。

此時，中國的設計領域有兩個分裂的現象：一個是有海外求學或工作經歷的設計師們帶回了與全球同步的設計風格和審美，他們開始提倡獨立設計，成立自己的設計工作室。而當他們向客戶解釋自己的設計時，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常常是：如何把中國的傳統文化融入到現代的設計語言中？也因此，他們開始反思“東方”與“西方”，在這種文化的碰撞中，設計師應處于何種身份？

另一個現象則更加普遍。中國制造業還處于代工、仿造的階段，淘寶上充斥著歐式、中式、北歐或日本風格的家具仿冒品。對于這些制造業從業者來說，他們的問題是：“什么是設計？”“設計有什么用？”

建筑領域也許先行了一步，這得益于2008年奧運會前后對建筑理念的開放接受，中國成為先鋒設計的試驗場—很難想象，中國擁有的建筑師Zaha Hadid的作品全球最多，而由荷蘭大都會建筑事務所設計的CCTV大樓至今仍然頗具爭議。與此同時，并不妨礙那些矗立著仿羅馬和希臘古典立柱的住宅小區與這些建筑共存于同一個城市中。

在這樣的復雜性中，《第一財經》雜志談論的設計意識的覺醒，是回歸中國的當下，以后者為前提。這意味著，設計不但開始發揮它的商業價值，這種價值也正在被廣泛接受和認可，從家具制造業到新的零售空間，從城市大型購物商場到遙遠的鄉村，設計正成為新的商業創造力。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呢？還要回到兩個設計師的故事中來。

2 014年，在中國國際家具展的“DOD設計展”（Design of Designers）區域，剛成立了個人設計工作室的蔡烈超設計的一把椅子被一位溫州品牌商看中，以3萬元的價格買走，這給了他做家具設計很大的信心。DOD區域于2010年開辟，標志著這個創辦于1994年的展會開始重視原創設計。這場展會之后的2011年，北京設計周首次舉辦。2013年，第一屆設計上海舉辦。本土家具交易平臺從這一時期開始注重原創設計，關注獨立設計師工作室和獨立家具品牌。

2016年，蔡烈超成為中國本土家居設計雜志《AD安邸》“設計新星”入選者，同年在法蘭克福國際春季消費品展覽會的年輕設計師區域，他簽下了第一個來自歐洲的客戶。而在2017年的斯德哥爾摩設計展上，蔡烈超拿到了4個國際品牌的合作協議。

獎項和榮譽幾乎也在同一時間落到了周宸宸身上。2012年，周宸宸創立了個人設計工作室“Frank Chou Design Studio”。他將工作室的設計方向歸納為—融合東西方的現代設計，產品兼具優雅和實用，探索不同材質、工藝與商業之間的融合。到了2016年，他已經獲得米蘭國際家具展衛星展的“新銳設計獎特別獎”和EDIDA國際大獎“年度設計新秀”稱號。

不僅僅是國內外的設計產品交易平臺，《AD安邸》從2015年開始試圖在這一領域樹立起一套甄選新人的標準，并建立一個推新平臺，成為這個產業鏈上重要的一環。

周宸宸和蔡烈超也迎來了自己的本土品牌客戶。到了2018年，與蔡烈超合作的品牌增加到了十幾個，其中就包括了中國的上下、造作、野獸派、HC28等。周宸宸的國內客戶則包括了HC28、QM曲美家居、梵幾、ACF HOME、榮麟良辰等。

對于這些設計師來說，本土市場才是他們的未來，需要有設計意識的本土品牌在設計師和工廠、大眾消費市場與設計品位之間建立起聯系。2008年，家居生活品牌失物招領成立；2010年，梵幾、木智工坊等品牌成立；2013年，家具設計品牌班蘭和吱音創辦。盡管面對的是不同的消費市場，但無一例外，它們開始追求簡潔、現代的設計風格和生活方式。班蘭的創始人韓軼一再對《第一財經》雜志強調，“新中式”這樣的詞不再流行，低調的現代風格才是他所追求的。而吱音的創始人楊熙黎也強調他們所做的是“嚴肅設計”。不管怎樣，“設計”開始成為這些品牌塑造產品差異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新的設計審美正在為消費者所接受，從家具設計到零售空間。2015年前后，涂成粉紅色的奶茶店和甜品店流行起來，然后是黑白色極簡風或擺滿綠植、原木色調家具的咖啡館。感謝社交網絡，“打卡拍照”的新一代消費者讓商家開始關注起“設計風格”，盡管這種千篇一律的審美如今已引起不少人的反感，但與“網紅展覽””網紅書店”背后的邏輯一樣：更多的消費帶來更多的市場參與者，更多的市場參與者帶來審美的差異化。

比如，看到了設計對于零售空間價值的皮具品牌Valextra近年調整了品牌和營銷策略，在今年請來了著名意大利設計師Martino Gamper設計位于北京三里屯的店鋪；而以店鋪設計聞名的Gentle Monster也在2016年來到中國。

對于設計的重視也影響到了那些傳統的購物中心。為了吸引消費者，它們甚至放棄了寸土寸金的可租賃面積，而是讓建筑師們加入大量的綠化和公共空間。這還不夠，為了強調它看起來更像是公共的、開放的空間，他們甚至在室內做起了商業街。

當部分建筑師在翻新各種城市空間時，另一部分建筑師卻選擇了鄉村。從2015年開始，一批青年建筑師加入了建設鄉村民宿的浪潮，而設計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改變鄉村，是當下我們要討論的話題。

從整個世界范圍來看，這種對設計的商業價值的看重也融入了全球的趨勢中，本期特刊的最后，我們也制作了一份更國際視野的設計趨勢報告。

2019年的設計上海舉辦期間，周宸宸與蔡烈超已經成為中國家具設計業追捧的青年明星。相對于10年前的歸國設計師們，周宸宸和蔡烈超代表著在本土成長起來的設計師，他們沒有海外學歷，但在一個信息全球化的時代，反而更早意識到國際市場的重要性。更有意思的現象是，他們的成長經歷中都有在工廠工作的經歷，而這樣的經歷與他們后來的成功是否從側面反映出，對于一個制造業大國來說，設計教育與制造業銜接的重要性在過去被忽視了？

這些設計師已不再困惑什么是東方的，什么是西方的。“我一直強調的是，現代并不等于西方，現代設計也不等于西方設計。”周宸宸在采訪的最后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而蔡烈超認為，商業合作與設計研究應該并行，后者才是一名設計師持續創造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