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歡
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是近年來影片字幕及網絡譯本大膽采用的以熱門流行語、俏皮話、網絡語言乃至古典詩詞為主要表達元素,頗具本土化特色的翻譯現象。本文通過對其表現形式的分析研究,認為其在實質上是一種對源語言文化的不恰當改寫,屬違規翻譯行為,建議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加強對翻譯行為規范和翻譯價值取向的關注。
一、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描述
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又稱英漢過度本土化翻譯、“中國風”翻譯。最早始見于2004年美國家庭倫理劇《絕望的主婦》的字幕翻譯。該劇在國內播出時,因字幕涵蓋大量通俗易懂的“中國風”語匯而一度成為被網友持續追捧的神劇之一。此后,不少美劇及好萊塢影片的字幕均大膽采用熱門流行語、俏皮話、網絡語言乃至古典詩詞為主要表達元素,頗具本土化特色和幽默意味。
按照美國翻譯學家勞倫斯·韋努蒂的觀點,相對于不打擾作者、讓讀者向作者靠攏的語篇處理方式,歸化當是以目標語言為落腳點、采用讀者最能接受和習慣的表達方式將源語言本土化、使其能夠準確、恰當傳達源語篇內容和意義的過程。但是在翻譯過程中,采用歸化還是異化、以及如何采用都應綜合考慮源語言文化和目標語言文化之間的共性與差異。因此,歸化與異化展示的不僅是翻譯技巧,更多的是譯者處理兩種語言的態度和價值取向。
然而,自《絕望的主婦》在國內播出至今短短10余年時間,英譯漢的歸化腳步卻愈走愈遠。近年來,一篇題為“中文之美”的神翻譯系列美文走紅網絡。該文為一首被認為出自莎士比亞之手、題為 “I am afraid”的英文詩歌提供了包括普通版、文藝版、詩經版、離騷版、七言絕句版、吳語版、女漢子版、七律版在內的八個漢譯版本,引得網友發出“早知道中文如此之美,我輩又何必苦學英文”的感慨和驚呼。然而,此文廣為流傳的背后,有一個問題是值得商榷的:即除了普通版如實傳譯了原詩的內容和意義、又再現了語言所承載的意境和美感之外,其余七個版本無一例外地因過度展示目標語言漢語的張力而造成了源語言英語的價值失語。
二、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述評及實質
近年來,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的頻現日漸引起語言學界的關注。眾多學者圍繞著“本土化翻譯”“神翻譯”“過度本土化翻譯”等關鍵詞、以媒體對英語語篇、特別是進口影視作品的翻譯為語料庫和主平臺,就翻譯的規范和美感展開了大量客觀而科學的研究與探索。以中國知網為例,據不完全統計,自2012年以來,以“過度歸化翻譯”“神翻譯”和“過度本土化翻譯”為主題的論文有56篇,以“本土化翻譯”為主題的論文有363篇,而以“翻譯規范”為主題的論文有2722篇。通過對上述資料的歸類整理,發現關于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的研究主要呈現如下傾向:
第一種傾向是借助相關理論對此現象進行概括性描述,重點凸顯其本土化優勢或刻意凸顯過度本土化弊端。例如,以圖式理論為指導的研究者就從過度本土化翻譯策略對受眾認知過程的影響入手,認為本土化策略雖有積極意義,但若只為迎合市場需求,便會對影視翻譯的發展產生消極影響。因此,本土化翻譯應有限度,進口影片的翻譯過程需處理好異化和歸化的關系;以操縱學派改寫理論為理論基礎的研究者,對部分進口影片官方譯版和人人影視字幕組譯版展開了相應的個案研究,認為兩個版本均有許多不足,但人人影視字幕組譯版確實具有官方譯版所不具有的優勢。
第二種傾向是借助相關語言學理論對該現象進行述評。例如,在翻譯改寫理論的框架下有研究者探討了娛樂化改寫這一翻譯現象,認為使用網絡流行語雖是與時俱進的表現,但流行本身就存在時效性和使用人群限制的缺陷;還有研究者從為受眾服務的倫理視角入手展開個案研究,認為譯本未獲得大多數受眾認可的主要原因在于,其不但沒有充分考慮受眾的認知能力,而且忽略了受眾的審美需求;再則是借助生態系統觀視角將此現象理解為本土化再生,認為其建構了第三意義的實體;或是借助后殖民主義的視角將此現象看成是對中國本土文化的強化和對西方文化的頑強抵抗;而以描述翻譯學理論為依據的研究者則認為在跨文化視野下這是中國電影文化走向世界的一個開端。
以上態勢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當前語言學界對過度歸化翻譯現象的關注日益增多。尤其是部分學者提出的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體現了中國本土文化對西方文化的頑強抵抗這一論斷,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學者們在研究異域文化的同時不忘提升對中國本土文化的關注度和責任感的主人翁意識。
然而,僅僅停留在當前階段對過度歸化現象進行評述是不夠的,對這一現象的研究還應當結合對“歸化”和“本土化”翻譯的研究綜合考量。王守仁(1996)曾指出“假想意義”是能夠從原文中剝離而進入譯文的,他認為將“原著意思完整轉移”這一神話打破能夠“使譯文和譯者得到應有的尊重”。此論斷無疑彰顯了王守仁教授對本土化翻譯秉持了一種近乎完全開放的態度;陳永國(2004)認為“界限的意義在于越界的可能性”和“越界的行為”,而“原文的意義在于它的可譯性”以及“翻譯的行為或過程”。由此不難發現,學者們對于英譯漢歸化和本土化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預見意義的,尤其是對于“界限”的承認與越界可能性的開放態度給本課題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更加廣博的視角。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強調翻譯實踐活動“域”的劃分,即,仍然要對源語言文化給予應有的尊重。
三、從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看譯者的譯介價值取向
翻譯是一種文化建構。以翻譯對文化影響為切入點的研究成果豐碩:第一,廣泛認可翻譯的跨文化交際作用,認為其是以符號轉換為手段、意義再生為任務的跨文化交際活動,強調譯者在傳譯中應保持文化創造力;第二,承認翻譯之于文化的作用日趨重要,認為其將加速文化多元化的步伐;第三,堅稱以翻譯維度研究文化身份認同,是用一個社會群體的語言來表達另一個社會群體思想的過程,是促進民族文化以積極姿態重新定位并對全球文化作出更大貢獻的過程,也是在西方國家培育民族文化受眾和接受環境的過程。理論界對歸化的研究外可追溯至古羅馬時期西塞羅、霍勒斯、哲羅姆等人的“字譯”與“意譯”之爭,奈達的“自然對等”,韋努蒂的“阻抗式翻譯”及羅賓森的“文化施暴”論;內則源起漢代佛經翻譯“質譯”“文譯”之爭,梁實秋與魯迅“直譯”“意譯”之爭及劉英凱與許鈞 “歸化”“異化”之爭等。近年來,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就歸化、異化問題展開研究,成果豐碩。綜觀國內外研究成果,國際譯學異化聲浪較響,國內則由歸化主導向二者漸趨平衡、不悖發展轉向,是可謂“諧同和異”。
但當代文化理論影響下的翻譯研究卻認為,譯本是譯者基于原作的創作,傳譯是解釋原作的產物,而非客體。費什徹底斬斷譯作與原作者的關系,認為“讀者的誕生以作者的‘死亡為代價”。受此觀點影響,在翻譯處理文化差異的問題上,主張把目的語讀者置于首位、納源語言行為模式入目的語文化范疇的呼聲愈來愈響。
對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的研究離不開文化全球化的新背景。以該視野對文化身份影響為切入點的研究可概括為“文化大格局論”“文化帝國主義說”以及“文化身份迷失論”等流派。第一,全球化趨勢在引領文化多元化發展的同時,必然能加速民族文化的自我改造與重建,實現全球范圍內新的文化身份定位與認同。第二,文化抗衡漸變成引發文化身份認同焦慮的導火索。此過程中,各民族文化為規避被消融的風險,必將極力保護與弘揚自身特色與個性。一旦用力過猛,則不可避免面臨文化身份迷失與扭曲的新問題。一段時期以來頻現的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便是中國文化身份迷失與扭曲的顯著征兆之一。
因此,對于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的認識,本文的不同觀點在于:第一,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從技術層面來看是一種違規翻譯行為。一方面,該現象反映了譯者對翻譯倫理的蔑視和對源語言文化的不尊重。翻譯行為原本應當是對源語言文化的科學、合理、恰當的改寫,翻譯行為的發生應當在極大程度上追求對源語言文化的忠實,不觸及翻譯的本質和底線。第二,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的精神實質是譯者的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焦慮和對本國文化身份的不自信。在漢語作為目的語的文化主場,過度彰顯漢語言文字的張力,刻意削弱甚至扭曲源語言文化的身份,造成實質上的源語言文化價值失語歸根結底是文化心理缺乏自信的表現。第三,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從語言哲學的視角看刻意抹殺了翻譯過程中源語言文化和目的語言文化的身份對等,在特定語境中強行賦予源語言文化以意向,掩蓋了源語言文化的特質和特征。
基于此認識,筆者認為,譯者在進行文化傳譯時應盡量做到如下三點,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跨文化傳播翻譯行為的規范與發展:第一,凸顯翻譯行為是源語言文化和目的語言文化的轉換手段這一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規范譯者的翻譯行為。第二,透過語篇表層,審視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學術態度和學術倫理狀況,加強對翻譯行為規范和翻譯價值取向的關注。第三,認識到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是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焦慮的表現,力爭做到既凸顯譯者對文化安全的主人翁意識,又對多重文化認同進程中正確的文化傳播價值取向予以足夠的重視。
【本文系2016年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英譯漢過度歸化現象及其影響下的中國文化身份認同研究”(2016BYY01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信陽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