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名
我在收拾行李,準備去大西北。冬日里的太陽燈暖融融地亮著,窗上的白霧消消長長。
我想了想,終于還是拿上了外公的手杖——老藤編的,有些舊了。
外公是在兩年前的冬天走的。當時所有人都忙著喪事,并沒怎么管著我,我溜進房間,看著他被遮蓋的臉,極力想象他的模樣。我幾乎不能相信,那個高瘦的、有著溫暖手掌心的他,就這樣永遠沉沒在白布之下。
外公還沒生病的時候,總是笑瞇瞇的樣子,他看上去不像其他大人那樣眼里裝著太多的事。他告訴我,他老了,他眼里只裝得下一個我。我們十分親近,他總是在快日落的時候帶我出去散步。記憶里,每當他的面容被夕陽浸染成一團圓潤的金色時,他就會開始講他年少的故事。
外公去過許多地方,當時是被迫奔命,為了賣皮鞋而全國奔走。他告訴我,他曾去過大西北,那里有坐不到盡頭的巴士,望不到邊的原野,天空又低又大,像能把人包住似的。當時我問:“那你在干什么呢?”他說,他和外婆一起坐在客棧門口扣皮鞋上的卡扣,從日出坐到日落,手指都按得紅腫起來。“你不玩嗎?”我很失望。
他抱起我回家,興致勃勃地在一箱散發著塵土味道的東西里翻找。“看!”他說,拿起一支小手杖,大約有手臂長短,他帶著它去過青海湖,當時外婆在草原上摘了很多野花,纏繞在手杖上,那時外婆映著鮮花的美麗樣子,宛如在眼前。
我聽了都覺得十分浪漫,那是他們的美好時光吧。
可是沒過幾個月,外公就中風了。
我們的飛機不算平穩地隆隆落地,手提大包小包,我坐上了一輛黃色外殼的巴士。窗外是綿延無盡起伏的草原,車里靜靜的,我們像是在海底行進。天空,又低又大,仿佛能把人包住似的,我感到某種溫暖穿越時空而來。
到達青海湖的小客棧時,已是黃昏。媽媽和我披衣出去,果真,是熟悉的野花,金色的草地和很遠很青的大湖。我告訴媽媽,外公說他來過這里。媽媽愣了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來,整張臉金燦燦的,在夕陽中綻成一團,“他也同我說過。”媽媽高興地采了一把野花。
小花一朵一朵湊成球狀,紫色間夾雜著粉紅。我把它們繞在外公的手杖上,美極了。我突然有了一種仿佛帶外公重游故地的欣喜。一切都從未過去。
一個人來到世上,總會留下一些痕跡。或許他并不能感動亙古不變的時空定律,但它必永遠存在于某些人的記憶里、山川的記憶里、草原的記憶里,他們的故事,始終輪回著,他們的靈魂在另一個空間得以重生。
那晚,我躺在床上,想起電影《尋夢環游記》中的幽靈,是的,只要有人記得,有人懷念,有人的足跡與逝者重逢,他們的笑容、他們的時代便不會過去。
【老師評】
本文緊扣題意,小作者開篇倒敘與外公的故事,悲涼又溫暖。接著以到青海故地重游蕩開另一層敘事,發覺某種溫暖穿越時空而來,仿佛已逝的外公就在他熟悉的野花里、他曾經游歷過的地方,在他的記憶里一直鮮活地存在著。本文語言頗有味道,描繪細膩,以外公的手杖前后呼應,最后關聯《尋夢環游記》,進一步加深了文章的立意與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