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
我在大街上,四周是人,還有車輛,還有建筑。
不,這不是現實。
我的意識隨即顫抖了一下,場景的畫面也顫抖了一下。太陽依舊在無云的天空中閃耀,我卻感到寒冷。
我開始飛升。身下的大地漸漸遠離,這個街道漸漸遠離,這個城市漸漸遠離,這個國家漸漸遠離,這個大陸漸漸遠離。
直到地球囊括在我的視野中。
一個藍綠黃白相間的星球,被陽光分割成陰陽兩面。近乎正圓的輪廓,表面上由大陸和海洋分割出曲折的海岸線。南北兩極是白色的冰蓋,上方飄舞著變幻的極光。絮狀的云團低低浮在大陸和海洋上空,被無形的氣流卷作隨機的形狀與渦流。人類文明的痕跡略微顯現,大城市的地方顯出一點點暗淡的、紅橙的光。
這不是現在的地球。
我要看看以前的地球。我手中出現一個時間軸,它大概是這一切無比真實的場景中最不真實的事物了。我將時間軸向左撥動。變化是立刻的:地球飛速地順時針轉動,表面的云層瘋狂地扭曲,周圍的星體在流光中劃過。兩秒鐘后,它停止了。我注視著十萬年前的地球。
我很快察覺到細微的不同:黃色的面積顯著減少了,兩極白色的面積有些許擴大:大陸的變化幾乎無法察覺,但我有系統的眼睛。我俯沖到表面。
我在一片密林中,這與城市的景觀截然不同。空氣是潮濕而炎熱的,枝條與藤條交錯纏繞,昆蟲與鳥類的鳴叫回響不絕。向前走一段時間后,密集的樹突然讓步給一片開闊的空地,在前方陡然下降到一個峽谷。系統告訴我,峽谷底部居住的古人類是能人,使用打制石器。
我與一個能人面對面。他沒有察覺我的存在,透過我向遠方望著。他的面部令人驚奇地像猿,沒有衣服,皮膚黝黑,表面覆蓋著毛發。他轉過頭繼續敲打手中的巖石,粗壯的手臂上肌肉清晰可見。我的意識立刻蒙上了一層迷惑。這,是人類——人類的一支祖先。“祖先”這個詞對我來說也無比陌生。他們十萬年后會是人類嗎?我是人類,是嗎?他們會是我們嗎?
然而,我是人類,是嗎?
我無言地飛升,將時間軸撥動至五億年前。
大陸已迥然不同。一塊超大陸,從赤道延伸到南極,陸地表面是荒涼的。裸露的巖石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上,只有潮濕的低地才能見到苔蘚。海底充滿無脊椎動物與豐富的藻類。我愕然地盯著一群螺殼、觸須、足的組合。傳說中的生命——陌生的,卻鮮活的生命。爆發的,變化的,意識逐漸復雜的生命。天使的,惡魔的,仿佛異星的生命。我是生命嗎?人類還是生命嗎?
我猛然將時間軸拉到底端。生命消失了,眼前是一個發光的、流血的、貧瘠的星球。它剛剛成形,熔巖四處橫流,給地表增添一道道黑色的疤痕,大氣層剛剛聚集,但還是不可呼吸的、有刺激性氣味的氣體。眼前的地球是新生、暴躁卻脆弱的,使我更難以想象之后的繁榮。
生命造就了不同。
但現在的地球還是地球嗎?
顫抖著,我將時間軸撥向右端,準備完成我一直在逃避的一舉。當時間軸到達末端時,我僵住了。
灰色的地球。
所有顏色都是一致的絕望的灰色。地球比四十六億年前還要貧瘠,所視之處空無一物。
我感覺自己在墜落——真正的墜落,不是系統控制的墜落。四周的景象開始閃爍不定,扭曲,灰色的地球從我的視野里消溶。然后就是黑暗,在我開始驚慌之前,一切就是黑暗——真正的黑暗,而不是系統控制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