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榮



據相關研究成果表明,苗族銀飾始于漢代,成熟于明代,昌盛于清代和民國,至今在傳承中創新與發展。苗族是一個崇尚銀的民族,人們酷愛佩戴銀飾,生死相隨,世代如此。究其原因,可從桂林博物館收藏的苗族銀飾中窺見一斑。
桂林博物館收藏南方少數民族銀飾800余件(套),其中苗族銀飾最為豐富,有頭飾、耳飾、頸飾、胸飾、背飾、腰飾、手飾等,而頭飾、耳飾、頸飾、手飾類型多樣。頭飾有銀冠、銀發簪、銀插針、銀帽,見斗笠形、勺形、蝶形、桃形、扇形等;耳飾有銀耳環和銀耳墜,見燈籠形、花球形、梅花形、垂葉形等;頸飾有圓形和鏈形兩種,見一圍、二圍、三圍、五圍、六圍、七圍等,有龍魚紋、龍魚蛙紋、龍頭鳳尾紋、雙龍搶珠紋、繩紋等;手飾有手鐲和戒指,見寬邊形、空心形、索形、柱形、棱形等,有花草紋、竹節紋、繩紋、乳釘紋、雙龍紋等。可以說,形制多樣、紋樣豐富,內涵深厚。
一、民族標記
苗族在中國是支系最多的民族。由于各支系在居住環境、生活習慣、風俗語言、宗教信仰、文化審美等方面的差異,銀飾造型和紋樣呈現特色性、多樣性、穩定性的特征。對于苗族內部而言,同一支系佩戴的銀飾形制和紋樣相同或相似,銀飾成為劃分支系的標志。如東部支系(湖南湘西、湖北鄂西區域)、中部支系(貴州清水江、巴拉河、湃陽河、都柳江流域)、西部支系(云南、四川、海南)的頭飾、胸頸飾差異較大,文化特點突出,內涵也有區別。以頭飾為例,東部苗族銀帽以花鳥銀帽造型為主,中部苗族以銀角造型為主,西部苗族以三角造型為主。而對于外族來說,一些典型的紋飾,如蝶紋等,成了民族識別的標記。
二、歷史符號
苗族居無定所,族無文字。從相關的文獻記載和苗族民間流傳的口傳歷史可知,苗族最早起源于黃帝時期的“九黎”和“三苗”地區,從黃帝到明、清時期,屢次遭到外族入侵和壓迫,歷經了五次大規模的遷徙,先后從商周時期的長江中游和兩湖地區遷徙到中原、中南荊楚、武陵、五溪等地,后往今貴州、廣西、云南、四川遷徙。漫長而沉重的遷移歷史在苗族人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由于本民族沒有文字,先民將民族艱辛而悲壯的遷徙歷史記載于《苗族古歌》之中,濃縮到銀飾和服飾上。可以說,銀飾豐富的形制和紋飾圖樣是先民在遷徙途中征戰與生活的烙印,是民族歷史的符號,是后人對祖先勇敢與頑強的崇拜及深切懷念之情的流露。平時,老一輩人常常對著銀飾給年輕一代講述民族遷徙過程中的傳說、故事和事件,希望年輕一代不忘民族歷史,不忘故土先人,傳承先民不屈的奮斗精神,開創美好生活。如銀飾吊件中的刀、劍、耳勺等記載了先民征戰與遷徙的史實(圖一至圖三)。“蜘蛛紋”表達了苗族先民在被敵人圍困的情況下頑強戰斗,英勇不屈的精神(圖四)。響鈴是東部苗族銀飾中特有的飾物,不論是銀耳環,還是銀掛牌、銀項圈、銀吊牌、銀圍腰吊飾中都不可缺少,這些響鈴隨著身體的擺動會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據說,苗族先民在群體性遷徙途中,就是通過響鈴聲音的遠近強弱,提示位置,達到前后呼應,統一方向,避免走失與掉隊的目的(圖五)。蜻蜓形銀飾記載了一個美麗的傳說。傳說先民遷徙途中,毒蚊很多,不少人被叮咬后喪生。一位叫榜香的婦女由此失去心愛的孫子,悲憤之下,她毅然變成蜻蜓,消滅了萬惡的毒蚊,使苗家子孫得以興旺繁衍。為了紀念這位奮勇獻身的祖母,后人特意制作蜻蜓形銀飾(圖六)。
這些符號都是苗族歷史和文化的見證。可以說,世界上還沒有一個民族像苗族一樣,將自己的歷史濃縮在銀飾上,讓每一個人時刻都能感知到民族厚重的歷史文化,從而實現提醒和教育的目的。從某種程度來說,苗族銀飾就是一本民族教科書,是苗族流芳百世的“無字史書”。
三、信仰物化
苗族在歷史上一直承奉著“信鬼好巫”的宗教信仰和“萬物有靈”的原始價值觀,這些信仰和觀念集中表現在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和自然崇拜之中,而銀飾上的紋樣則是這些信仰和觀念的物化。
蚩尤是苗族的祖先。據《述異記》記載,蚩尤的形象為“銅頭鐵額,據說食鐵后,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斗,以角抵人”,其中“耳鬢如劍戟,頭有角”則是說頭部戴鎧甲,形似牛角帽。千百年來,用牛祭祖,佩戴牛角形銀飾,在苗家堂屋供全牛頭角,是苗族人民崇牛與崇祖的外在形式,積淀了苗家人的精神內涵,成了苗族文化精神的象征。傳說遠古時候,蝴蝶在楓樹心里產下了12枚卵,這些卵經過鵲宇鳥孵化出獅、牛、蛇、虎等11種動物和人類的祖先姜央,從那以后就有了苗族。從此,蝴蝶、楓樹、鵲宇鳥和水牛成為苗族祖先認定的圖騰,并記載在苗族神話敘事詩《苗族古歌》之中,世代崇拜。故蝶紋、楓葉紋、鳥紋等在銀飾中有不少的反映(圖七、圖八)。吊花大多使用三角形的楓葉紋(圖九至圖十);對鵲宇鳥(即燕雀)的崇拜,在中原文化的影響下,逐漸演化為鳳鳥崇拜(圖十一至圖十三)。“福”字紋龍鳳銀片頭冠實為無頂環形花冠。大致為上中下三層,上層由成百株銀花裝飾而成,作顫枝處理;中間一層“福”字紋居中,兩邊龍鳳紋銀片簇擁,下用勇士騎戰馬環繞,既傳達出對祖先征戰的紀念,又流露出對吉祥幸福生活的渴望;帽檐下低垂一整圈蝴蝶圖案,表達了祖先崇拜和圖騰崇的信仰,蝴蝶圖案下圓錐形的銀流蘇隨著人的舉手投足而晃動。整個銀帽層次感強,不僅生動有活力,而且內涵豐富(圖十四)。
“萬物有靈”是巫文化的具體體現。苗族先祖認為自然界當中的萬事萬物都是神靈的化身,周圍生活的很多事物都是有靈魂的生命存在,與人類本身的繁衍和發展密不可分,而“龍”崇拜就是這種原始思想的典型表現。他們深信“龍”能使自己的村寨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子孫興旺。因此,銀飾中龍紋的大量使用,使這種意識具有了形象化的符號(圖十五、圖十六)。龍頭繩紋銀手鐲,即在手鐲活口兩端以龍頭造型呈現,有圓頭和方頭兩種。兩端龍頭造型清晰具體,軀干部位以繩紋裝飾,古拙素樸,具有濃厚的民族特點(圖十七)。苗族雖經歷了各種艱辛與磨難,但仍保持著對生命的熱情與渴望。銀飾中大量以繁殖力強的動物為主題的圖案紋飾,正是苗族人民對生命的謳歌和禮贊,是人丁興旺、族群壯大的心理祈求與表達(圖十八)。
四、驅邪逐魔
在長期的遷徙生活中,苗族先民把銀飾作為檢驗毒邪的工具。在不明水源和食物前,他們會將銀鐲放入水中浸泡一會兒,或將銀針插入食物之中,驗明無毒后再飲用;人生病時,將患者戴的銀戒指取下,用雞蛋包起來,在病人身上來回滾動,然后放在沸水中煮,看戒指是否變黑,如變黑,則說明此人中了邪,被鬼魔纏身,便會立即請巫師來驅魔。此外,苗族先民相信一切鋒利之物皆有驅邪功能。因此,棱角分明的銀飾,在他們看來都是驅邪物,戴上后終身相隨,以防陰戕害,保人平安健康,這也是他們長期佩戴銀飾的一個重要原因(圖十九、圖二十)。
五、炫富表現
銀子本身就是貴金屬,“以錢為飾”的習俗使苗族人民普遍具有夸富心態。這種夸富心態使銀飾成為家庭財富和社會地位的象征,并影響著銀飾造型風格和佩戴時的審美取向。銀制大銀角,其高度可以達到人身高的一半;耳朵穿孔由小變大,為的是能夠佩戴特制的大耳環,或者一只耳朵能同時佩戴幾只耳環。如旋珠紋銀耳墜,長10.7、寬8.1厘米,重111克(圖二十一);項圈從一二圍到十余圍,重達兩千余克。如龍魚紋鏨花三穿銀項圈,最大圈徑27、最小圈徑18厘米,重1710克(圖二十二);胸部和腰部飾品傾其所有,全部佩戴;手鐲佩戴不以一對為限,多達六七對,且追求寬邊形制,如雙龍鏨花寬邊銀手鐲,直徑8.8、高5.7厘米,重259克(圖二十三)。平時見面時往往比的是誰戴的多,誰戴的重,誰戴的大。因此,即使著便裝,他們也要佩戴銀飾;著盛裝時,更不用說。少則三四十件,多則上百件,重達幾十斤。所有這些都是以大為美、以重為美、以多為美觀念的具體體現,是炫富心態的普遍反映。
六、祈福訴求
歷盡磨難的苗族先民,對平安、健康、幸福的生活有著強烈的渴望,銀飾中菩薩、八仙、蝙蝠等紋樣,正是這種祈求的反映(圖二十四)。小孩從小佩戴銀帽、長命鎖、銀手鐲等銀飾,寄托了長輩對孩子未來成長的美好愿望。長命鎖,在苗族家族里是一種特殊的銀“鎖”。“鎖”面通常用雕刻的手法刻上具有吉祥寓意的動植物圖案和“長命富貴”等祝福字樣(圖二十五、圖二十六)。
七、婚否鑒別
明代郭子章《黔記》記載,“未娶者,以銀環飾耳,號曰馬郎,婚則脫之”,也就是說結婚以前的苗族男子一般情況下佩戴環狀耳環,結婚以后,則把它取下來;而婦女在婚前一般以盛裝來裝扮自己,婚后則要減少佩戴的數量,且婚前婚后佩戴的銀飾是專用的,不能互用。這說明銀飾還是鑒別婚否的標志。
作為傳統民間文化和民間藝術表現形式的苗族銀飾,根植于苗族文化土壤之中,始終用其特定的方式和途徑記載苗族遷徙歷史,沉淀民族深厚的文化內涵,反映民族審美觀和價值觀,傳承民族不屈奮斗精神,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不僅成為苗族社會標志性和民族識別性的物質形態,還成為苗族歷史發展過程中最珍貴的文化寶藏。我們應秉承保護、利用、傳承、發展的理念,讓苗族銀飾文化散發出強大的藝術生命力,成為中國民族文化的耀眼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