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2)
論及人權,首先會想到的便是個人人權,個人人權是人權的主要形式,無論在一國的國內法中還是在現有的國際人權條約中,個人人權始終是傳統意義上的人權。我國2004年憲法明確提出“尊重和保障人權”,并在憲法中規定了我國公民所享有的一系列基本人權。①國際社會上從《聯合國憲章》到《世界人權宣言》再到《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逐漸肯定并確認了個人作為人所享有的一系列權利。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人格、人身方面的權利,如生命權、健康權、人格尊嚴權、人身自由權等;政治權利與自由,如選舉權與被選舉權、集會結社游行示威權、言論自由、監督權、知情權等;經濟社會文化方面的權利,如財產權、勞動報酬權、休息休假權、受教育權、同工同酬權、參加工會權等等。個人人權的享有在國內和國際上并不存在什么爭議,各國國內和國際人權條約中對個人所享有的人權的列舉盡管并不完全一致,但都不否認個人是享有人權的主體。
“集體人權”是20世紀70年代出現的嶄新概念,是傳統人權概念的豐富、發展與突破。②20世紀60和70年代,一大批曾被殖民主義壓迫的民族在反殖民主義的斗爭中取得勝利,逐漸成為獨立的國家,雖然這些新獨立的國家爭取了民族獨立與主權平等,但它們所處的整個國際大環境并沒有發生根本的改變,舊的國際經濟秩序仍然存在,這無疑給這些新獨立國家的發展帶來了種種困難與困境,正是基于此,這些國家產生了改善自身處境的愿望,發展權、民族自決權、和平權、環境權等一系列集體人權在這些國家的影響下通過國際組織的宣言或決議相繼得以確立,給傳統的個人人權帶來了挑戰。
集體人權通常在國際上被稱為“第三代人權”,它的特點主要包括三個方面:首先,這類人權的主體主要是民族、社會、國家、國家集團等集體,其中,國家是基本的人權主體,因為國家是國際社會的基本主體;其次,國際集體人權的權利訴求對象主要是整個國際社會,它要求國際社會采取協調步驟與國際合作來保障這類人權的實現;最后,國際集體人權還是正在發展與完善過程中的人權,一方面,國際組織通過的一些決議和宣言并不具有法律約束力,另一方面,權利救濟措施與機制還不健全完備。③
個人人權與集體人權雖然存在區別,但兩者是相互依存彼此聯系的。首先,個人人權是集體人權的基礎,集體是由個人組成的,馬克思曾說“任何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人類的歷史“始終是他們的個體發展的歷史”,④任何集體從國家或國際社會中所獲得的權利最終還是落實到的構成該集體的個人,任何集體人權的權利爭取也依靠構成這一集體的個人的共同努力。其次,集體人權能促進和保障個人人權,集體人權這一類人權的出現是人權這一概念隨社會歷史發展的產物,是實現人權保障的必然需求,是人類權利追求與實現的一種重要形式。集體人權如果無法確立和實現,個人的人權便無從保障。最后,個人人權和集體人權兩者之間并不互相排斥,二者的權利屬性可以和諧共存于某一項人權之中,可以理解為某一項人權的兩個維度,如下文談到的發展權,便是個人人權與集體人權的統一。
發展權是個人、民族和國家積極、自由和有意義地參與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的發展并公平享有發展所帶來的利益的權利,發展權這一概念首先是由塞內加爾第一任最高法院院長、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委員凱巴·姆巴耶于1970年正式提出的。⑤1986年12月4日,在聯大第41屆會議上,《發展權利宣言》以146票通過、1票反對、8票棄權得以通過,該宣言中對發展權的主體、內涵、地位、保護方式和實現途徑等基本問題進行了原則性的闡述。⑥
發展權的主體既是個人也是集體,主體的雙重性正是發展權成為一項獨立人權的基本標志。⑦個人是發展權的主體,《發展權利宣言》在序言中明確提到“承認人是發展進程的主體,因此,發展政策應使人稱為發展的主要參與者和受益者”。集體也是發展權的主體,它是一個獨立的社會存在,具有它自身特定的組織系統和活動方式,是人權的直接享有者,集體主體能夠根據自身外在的獨立性并能依自身特有的形式來表達自身的利益主張,以民族、國家特定團體等為主要形式。1979年3月2日,聯合國人權委員會通過第4(XXXV)和第5(XXXV)決議,指出:“發展機會均等,既是國家的權利,也是國家內個人的權利”明確了發展權的主體包含了國家及個人,無疑是對發展權概念的認識又一次深入。⑧
個人不僅是發展權的權利主體,同時還是發展權的義務主體,承擔著實現發展權的義務與責任。個人在行使發展權時,要充分地尊重他人的發展權和各項基本人權,否則便會構成權利的濫用。“發展權是在建立國際新的政治、社會、經濟秩序的要求中誕生的”⑨,目的是為了調整和構建新型的國際秩序從而實現人類的發展,個人應當有義務維護這種秩序,為這種秩序的創建增添動力。《發展權利宣言》明確提出“人應成為發展權利的積極參加者和受益者”,“所有人單獨地或集體地對發展都負有責任”,⑩每個人都應當積極主動地參與社會各個領域的發展并承擔實現自身發展權的責任。
集體也是發展權的義務主體,為實現發展權,國家應承擔首要的實現發展權的義務,一國國內的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應彼此協調統一運作,為公民實現發展權提供保障。《發展權利宣言》序言規定“承認創造有利于各國人民和個人發展的條件是國家的主要責任”,第2條、第3條強調“國家有權利和義務制定適當的國家發展政策”、“各國對創造有利于實現發展權的條件是國家的主要責任”。《維也納宣言和行動綱領》也規定了“保護和促進人權和基本自由是各國政府的首要責任”。
主要由國家構成的國際社會這一整體也是發展權的義務主體,《發展權利宣言》第三條提到“實現發展權利需要充分尊重有關各國依照《聯合國憲章》建立友好關系與合作的國際法原則”,“各國有義務在確保發展和消除發展的障礙方面相互合作”,第六條明確“所有國家應合作以促進鼓勵、鼓勵并加強普遍尊重和遵守全體人類的所有人權和基本自由……”,實現發展權,既需要每個國家各自自身的努力,也需要所有國家在國際社會的相互合作中共同向前推進。
發展權是社會關系發展不平衡的產物,是在個人生存、主權獨立的基礎上追求生活質量和發展機會的主張,是各方面條件相互作用的結果。發展權的權利內容涵蓋公民權利、政治權利、經濟、社會、文化權利,《發展權利宣言》第1條第一款表明“發展權是一項不可剝奪的人權,由于這種權利,每個人和所有各國人民均有權參與、促進并享受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發展,在這種發展中,所有人權和基本自由都能夠獲得充分實現。”發展權作為一項個人人權,要求每個人都能夠有權享有因社會進步而帶來的成果,并有權向社會積極要求,使自己與他人共同發展。發展權作為一項集體權利,要求國家和國際社會發達國家積極作為,調整國際秩序,其中,發達國家應比發展中國家承擔更多的義務。
沒有個人的發展,就沒有集體的發展,而個人只有在集體中才能實現更充分的發展。發展權的實現,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要使每個個人的自由發展成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
在國內層面,每個人都是生活在具體的現實社會中的人,個人的發展離不開他所處的社會環境,個人的發展與社會的發展相互促進,相輔相成,而對個人的發展產生直接影響的,首先便是個人所處的一國的國內環境。《發展權利宣言》第2條和第8條分別提到國家有權利和義務制定適當的國家發展政策,從而使全體人民和所有個人積極、自由和有意義地參與發展,并在其帶來的利益的公平分配的基礎上不斷改善全體人民和所有個人的福利;各國還應在國家一級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實現發展權利,使所有人能夠有權利在各方面獲得均等的機會,包括獲得基本資源、教育、保健服務、糧食、住房、就業、收入公平分配等各方面;國家還應當進行適當的經濟、社會改革來根除所有社會不公正現象等等。同時,每個個人的發展又為國家的發展增添動力,由每個個人組成的人民群眾是實踐的主體,是歷史的創造者,馬克思說:“歷史什么也沒有做,它不擁有任何驚人的豐富性,它沒有進行任何戰斗,其實,正是人,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創造了這一切,擁有這一切,并進行戰斗。”通過每個個人積極地參與、追求實現發展權,從而促進整個國家的發展。
發展權作為“第三代人權”中的重要人權,是對人的本質的全面反映。人除了可以被看作是“單數”的孤立、個體的人的同時,還可以有“人的集體”的存在形式,以國家為典型。
國家的發展為個人的發展提供物質基礎,而國家的發展在依賴其國民為國家發展貢獻其自身力量的同時還依賴于該國所處的國際社會這一國際大環境。發展權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的努力下逐漸被確立起來的概念,體現了舊的國際經濟秩序和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一定程度的讓步與妥協。在國際層面,發展中國家作為一個集體要求發達國家向其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以促進自身的發展,《聯合國憲章》也明確聯合國應促進較高之生活程度,全民就業以及經濟與社會進展,促進國際間經濟、社會、衛生及有關問題之解決以及國際間文化及教育合作。各國依《聯合國憲章》應建立國際友好關系,國際上為促進發展中國家更迅速的發展,鼓勵采取持久的行動并進行有效的國際合作。《發展權利宣言》第3、4、5、6、7、10條分別對此有具體的相應規定。廣大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上實現了更好的發展從長遠上看才能為每個個人的發展提供更好的物質基礎與發展機會。
發展權的權利救濟以發展權侵權的存在為前提,對于發展權侵權,時下對發展權被侵害的侵權事實,人們更寧愿使用“障礙”一詞也不太習慣將之冠以“侵害”之名。但如果一直這樣回避下去,發展權便會始終停留在《發展權利宣言》的宣言階段,對發展權的實現無益。事實上,國際上對發展權的侵犯極其嚴重,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國際經濟關系中現行制度和結構的嚴重不平衡,導致國際經濟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形勢嚴重惡化。一些國家之所以不愿承認發展權侵權主要是基于將發展權視為國家和國際社會對國民和相關國家所負的政治或道德義務,或者僅僅將發展權視為一種綱領性權利,是一條抽象的原則,否定其可司法性。這種觀點否定了國家拒不履行義務的侵權性質,不承認國家有積極地實現發展權的義務。實際上,發展權侵權行為是一個具有明確構成要件的有機體,可概括為三方面:一是行為主體,指發展權的法律義務承擔者,違背法定義務、拒不承擔發展義務的集體或個體,主要是指國家,包括立法司法和行政機關;二是行為方式,包含了作為與不作為兩類,其中,國家機關之不作為是侵權行為中應予格外重視的對象;三是行為內容,即指違背國際上設定或約定的發展權法律義務。
單個的個人當自身的發展權受到侵害時,由于發展權具有母體性,在國內可以通過在該國憲法中確定受侵害的發展權的具體表現形式,依據該國的司法程序尋求救濟;在國際上,根據現有的國際人權條約監督機制,部分人權可以通過向現有的人權條約機構提交個人申訴,由條約機構進行審查作出結論并向該人所在的締約國提出建議,盡管人權條約機構的結論和意見對締約國不具有法律上的約束力,但是其監督職能是一種“一條龍”式的流程,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對締約國實施人權條約形成持續和公開的壓力,至少在程序上是如此。在國際領域,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作為一個集體,當其由于不公正的國際經濟秩序導致其發展受到阻礙,其發展不能得到充分實現時,雖然國際上目前關于發展權,只是停留在《發展權利宣言》階段,但涉及到具體的屬于發展權性質的權利義務,如果在相關國家間得以正式明確,某些國家一旦以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違反,將構成國際法上的不法行為,相關國家便可要求其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彌補所造成的損害。國家的發展權得以救濟,無疑也有助于救濟其國民個體的發展權利。
無論是在國內層面還是國際層面,發展權的救濟義務主要依靠國家。在國內,依靠國內公權力體系,從立法、司法到執法對個人的發展權的實現提供保障,并在權力受到侵害時,提供救濟,國內的整個公權力體系的運作是一個集體。
在國際社會,國家可以被理解為不再是一個集體意義上的存在,而是與國際社會集體相對的個體,國家個體受主要由各個國家構成的國際社會集體的影響和作用,國際社會的權利與權力關系可以理解為國家個體和國際集體的關系,對于發展權的救濟來說,從廣義上講,《聯合國憲章》這一作為在國際法意義上具有國際習慣法效力的國際文件中規定了在國際上促成國際合作以解決屬于經濟、社會、文化或人道主義性質的國際問題,且不分種族、性別、語言或宗教,增進并激勵對全體人類人權和基本自由的尊重的宗旨和原則;根據《世界人權宣言》的規定,人人有權要求一種社會的和國際的秩序,在這種秩序中宣言所載的權利和自由可得到充分實現;《發展權利宣言》的序言中提到除了在國際一級努力增進和保護人權外,一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還必須被努力建立。構成的國際社會這一集體的每一個國家都應為各國的發展承擔一定的責任,理論上講,國際社會集體是發展權實現義務的主體從而對應地也應成為發展權救濟義務的主體。
發展權不同于以往傳統人權的最特殊的一點就是發展權是個人人權和集體人權的統一,同時體現出權利的個體性和集體性,這和發展權所產生的時代背景有關,和社會歷史發展的趨勢有關。發展權作為以集體人權為主要特征的“第三代人權”,這一概念從提出到逐漸確立,每個階段無不體現著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努力。人權作為人必須享有的權利,其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發展著的概念,體現著社會歷史的發展,雖然發展權目前是以《發展權利宣言》這一不太具有法律約束性的形式確立的,但其在國際上仍然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作為一項新興人權,發展權無疑會繼續在個人維度和集體維度上在促進人權的全面發展上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秦前紅,等.人權入憲的理性思考.法學論壇,2004,3.
②張文顯.人權.權利.集體人權——答陸德山同志.中國法學,1992,3.
③李步云.論個人人權與集體人權.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94,6.
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24、321.
⑤米蘭·布拉伊奇,著.國際發展法原則.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9:364.
⑥何志鵬,著.發展權一與歐盟的法律體制.吉林大學出版社,2007:7.
⑦汪習根.發展權主體的法哲學探析.現代法學,2002,1.
⑧汪習根,著.法治社會的集體人權—發展權法律制度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2:35.
⑨汪習根,著.法治社會的基本人權—發展權法律制度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2:61.
⑩Declaration on the right to development,Ar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