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大學 重慶 400045)
社會危害性理論認為犯罪的本質特征是行為達到了只能由刑法調整的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盡管目前關于犯罪本質的學說中“法益侵害說”占據主要地位,但其仍有諸多不足。本文擬對比分析這兩種學說,從而論證“社會危害性”作為犯罪本質特征的科學合理性。
“法益侵害說”認為犯罪是對法律所保護的利益的侵犯。但“法益侵犯說”至少有如下缺陷,其并不能替代“社會危害性理論”。
(一)刑法法益不具有確定性。何為犯罪所侵犯的“法益”?人們認識分歧很大,易造成混亂。如強奸罪侵犯的“法益”,是婦女健康權、貞操(名譽權)還是性權利?大多數人認為侵犯了婦女的性自主權,但已婚婦女是否有權利與其丈夫以外的人發生性行為?《婚姻法》規定夫妻有相互忠誠的義務,很難說已婚婦女有性自主權,那么強奸已婚婦女是否就不構成犯罪?
(二)法益侵害說在判斷違法性時只進行客觀判斷并不妥當。法益侵害說主張判斷違法性時不考慮行為人的主觀要素和行為樣態,將違法性與有責性的判斷分開,但這樣會擴大犯罪的評價范圍。而“社會危害性”的判斷從主客觀出發,即主觀惡性和危害后果的統一,更能保障人權。
(三)在我國提倡“法益侵害說”無實質意義。“法益”概念作為完全的舶來品,對于社會危害性概念在現有理論中的功能和作用是否更優越?法益侵害說的興起具有特定歷史背景:歐美各國因基督教倫理觀的影響,刑法中規定了如自殺、墮胎等犯罪,專用以保護宗教或道德方面的利益。戰后民主、個體主義觀念興起,人們迫切需要擺脫宗教倫理犯罪觀的束縛,“法益侵害說”隨之興起。但中國等東方國家受基督教影響甚小,刑法中并無體現宗教、倫理精神的犯罪,幾乎無需通過“法益侵害說”來排除某些犯罪。
貝卡利亞提出“衡量犯罪的真正標尺是犯罪對社會的危害”,這實已觸及到犯罪的本質問題。筆者將從以下幾方面論證“社會危害性理論”的合理性。
(一)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犯罪本質的論證。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犯罪——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根據馬克思主義,個人與社會是辯證統一的關系。無論從社會層面、階級層面,還是法律層面,均涉及犯罪的反社會性和危害統治秩序性。因此犯罪是一種反社會的、危害統治秩序的最極端行為。
(二)“社會危害性”作為犯罪本質是“法律應以社會為基礎”的體現。法律只是社會層次中的下位層次,在法律與社會的關系上,社會具有決定性:“社會不是以法律為基礎,那是法學家的幻想。相反,法律應以社會為基礎”。刑法上所規定的犯罪行為是社會領域內具有社會危害性行為的一部分,因此刑法領域內的犯罪行為必然有“社會危害性”的烙印。
(三)堅持“社會危害性理論”就是堅持“法不外乎人情”。堅持犯罪的本質是“社會危害性”就是堅持惡法非法和人民至上,而“法益侵犯說”體現惡法亦法,往往使得人情和法治沖突強烈。
比如電影《秋菊打官司》,村長和秋菊一家發生沖突,踢傷秋菊丈夫,卻不肯拉下臉道歉認錯。但大年三十晚上他頂風冒雪把秋菊送去醫院,避免了秋菊難產的悲劇,用更大的人情認錯。秋菊家也不再追究村長的責任,在孩子滿月時還準備請村長吃飯,借此機會和好如初。大家都在用人情來縫合一些具有法律意義上的事。但公安局還是把村長帶走了,而秋菊家心里負擔變大,這樣的結局兩敗俱傷。
按“法益侵犯說”,村長的行為客觀上侵犯了秋菊丈夫的健康權,應定故意傷害罪。但若堅持“社會危害性理論”,可認為村長實對社會并無嚴重危害性,無需定罪判刑,頂多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處罰足矣,這也更符合中國人情社會的特點。
(四)“社會危害性”比“法益侵犯性”更能符合“犯罪的本質”的要求。不少人基于以下理由贊成“法益侵犯說”:一是社會危害性說主張犯罪的本質是“行為侵害了刑法所保護的、而為該種犯罪行為所侵害的某種社會關系”。而涉及具體社會關系時,可將其替換為具體權益,來決定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大小。二是法益侵害說能為社會危害性判斷提供現實的、可操作的標準,將社會危害性說中抽象的“社會關系”替換為較為具體的“法益”,并對“社會危害”進行客觀化理解,不考慮“決定于行為人的情況及其主觀因素”。
筆者認為以上觀點恰恰說明社會危害性與法益侵犯性是抽象與具體、表與里的關系,而本質應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因此,“社會危害性”比“法益侵犯性”更能揭示犯罪的本質特征。
(一)對“社會危害性的認定標準模糊”的反駁。學者對“社會危害性”進行發難的一個重要理由在于社會危害性的認定標準模糊。但筆者認為犯罪的本質是一種與其他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不同的特殊的社會危害性。可以用陳忠林教授提出的兩個具體標準來認定:一是其他法律不能調整,二是如果不用其刑法進行調整,相應的法律制度就會崩潰。
關于“危害社會性認識”的認定也有相對具體的標準,即主要看行為人是否認識到自己的行為為社會、法律或被害人所否定。行為人必須至少認識到這三點中的一點才可能構成犯罪,這也能合理解釋為何大多數情況下“不知法不為罪”不是辯護理由,而某些特殊情形下(如行政犯中)可為辯護理由。
所以,相比“法益”一詞,社會危害性概念更符合常識常理常情,更能為一般人所把握,從而規范自己的行為。而法益侵犯說強調法律保護的利益,那么是否應先明確法律做了哪些規定?但面對浩如煙海的法律,法制工作者往往尚不能完全掌握,又怎能苛求普通百姓清楚紛繁的法律到底作何規定?
(二)對“社會危害性理論實現不能預防犯罪”的反駁。有人指出,如果將犯罪本質僅理解為社會危害性,就無法將預防犯罪作為刑罰的目的。
筆者認為,雖然犯罪本質與刑罰目的是兩種不同事物,前者解決行為人構成犯罪及其刑事責任大小的依據問題,后者解決對犯罪人科處刑罰的目的問題。但“社會危害性”既決定著行為人是否構成犯罪及其刑事責任責任的大小,又規定著對犯罪人科處刑罰之主觀愿望(預防犯罪)的正當性及可行性。因為具有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需要被打擊,既可以抑制行為人再犯罪,也可以警示其他人不能犯罪,即“社會危害性理論”可以實現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的目的,因此它能夠成為“犯罪論”與“刑罰論”的聯系紐帶。
通過對犯罪本質的梳理與思考,不難發現,一種行為是否被認定為犯罪,受該國國家類型、政治經濟形勢、法律文化傳統和刑法時代思潮的強烈影響。而“社會危害性”能較為全面反映犯罪現象這一紛繁復雜的社會現象及其本質,且符合我國社情民意,不應該盲目追隨“法益侵害性”這一舶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