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連犯犯罪數額的研究
——以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均為財產犯罪為例

(四川大學 四川 成都 610200)

一、問題的提出

(一)牽連犯司法現狀。刑事立法對牽連犯處罰規定并不一致。刑法總則未涉及牽連犯的概念。刑法分則對牽連犯規定既可從重罪處罰，也可數罪并罰。

(二)牽連犯存廢之爭。牽連犯侵害數個法益、成立數罪，除刑法明文規定并罰的情形外，均只適用一個重法定刑，因此仍有必要將不并罰的牽連犯歸入科刑的一罪。[1]

當下研究牽連犯實際存在的問題為必要，暫且不考慮其廢除的意義。即明確牽連犯這一概念需要解決哪些問題，對牽連犯應當如何處罰，以及如何安排牽連犯在刑法中的體系。

(三)如何確定犯罪數額是牽連犯需要研究的重要問題。牽連犯的處斷原則以及相關犯罪數額的確定方法都存在爭議，首要問題在于如何在罪數論和刑罰論中對其加以規范、處罰。如果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都是財產犯罪時，在確定犯罪數額時能否參照適用牽連犯的“擇一重處理”規則？如果兩次行為觸犯相同罪名可否累計犯罪數額？如果兩次行為觸犯不同罪名又應該如何處斷？

犯罪數額無論是在定罪還是量刑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實踐中，對于牽連犯犯罪數額的確定，存在一些疑惑，為此有必要加以厘定、廓清。

二、牽連犯犯罪數額基礎概述

(一)牽連犯

1.概念

(1)域外刑法理論中牽連犯的概念。德國刑法理論牽連犯是指同類競合以外的、包括異類競合的情況。[2]牽連犯在日本刑法中是一個法定的概念，指犯罪手段或者犯罪結果觸犯了其他罪名。[3]

(2)國內刑法理論中牽連犯的概念。牽連犯指以實施一個犯罪為目的，犯罪方法或者結果又觸犯其他罪名的情形。[4]

2.特征：(1)存在觸犯兩罪的行為；(2)兩罪間存在牽連關系；(3)牽連犯的數個行為觸犯不同的罪名；(4)數罪之間是主從關系；(5)數罪間的客觀構成要件間不存在交叉關系。

3.處罰原則[5]：(1)數罪并罰原則；(2)從重罪處罰原則；(3)從重罪從重處罰原則；(4)刑罰無規定則適用從一重處斷原則。

(二)犯罪數額

1.概念。犯罪數額就是對犯罪結果進行衡量的一個數量概念，反映犯罪行為所指向的目標或者所導致后果的相關數目，包括直接和間接的損失和危害，包括物品數目、財物金額和衡量如人員傷亡等危害后果的數量[6]。

2.司法現狀。刑法分則中、立法、司法解釋中，有關于犯罪數額的規定。大部分犯罪屬于數額犯[7]，可以通過犯罪數額來衡量其犯罪結果的嚴重程度。

三、相關案例

(一)案件概述[8]

被告人李某為騙取錢款在某汽車租賃處租賃了一輛轎車。次日，被告人李某偽造了該車的行駛證，冒充轎車車主，將車抵押給某二手車經紀公司，騙取錢款。公安機關立案前，被告人李和潛以租金、押金等名義歸還了部分，之后又以租車押金的名義歸還了部分。

法院認為，該行為牽連犯，應擇一重罪處罰。詐騙數額應以行為人實際取得的數額認定。應扣除行為人立案前給付的租金、押金等租車費用，在立案后給付的租金、押金，不應扣除。

(二)爭議焦點

當事人的兩個行為是在牽連意思的支配下實施的數行為，租車詐騙是手段，抵押車輛騙取錢財行為是目的。故此，兩個行為構成同種罪名的牽連犯。本案的焦點在于被告人的犯罪數額如何認定？

四、現存確定犯罪數額的方法

(一)確定犯罪數額不同觀點

1.按照所判重罪的犯罪數額計算

2.以犯罪數額較大的為準。此時可能以汽車的價值為最終的處罰數額，如果第二次抵押所的財產的數額大于汽車的價值，也可能以第二次行為所得財產為最終的處罰數額。

3.按照涉案車輛的價格鑒定為準

4.以車輛的價格鑒定為標準，同時減去租金

5.按照實際取得數額計算。此種觀點認為，犯罪數額應該以行為人實際取得為準。行為人在立案之前支付的租金、押金等租車費用應該得以排除。

6.按照實際損失計算

(二)弊端

1.不利于保護兩次行為中的受害者。出租方以及抵押權人，均為受害者。不能因為出租方能夠通過自力救濟的手段找到車輛，就認為其財產權利不需要的到保護；對于抵押權人，其地位處于“車、錢”兩空的狀態，更加需要得到保護。我國《擔保法》規定車輛抵押需要登記，《物權法》規定未辦理車輛轉讓登記的，不屬于善意取得的范圍。抵押權人可以通過抵押物受償的方式實現自己的債權[9]。盡管抵押權人在同行為人簽訂借款協議時或者質押協議時，應該對借款方的資質進行審查，但不能認定為要進行嚴格的實質審查。當抵押權人存在重大過失，未對行為人的資質進行一般審查時，也不能因此排除抵押權人財產應該得到的保護。

2.對比單一的犯罪存在處罰不均衡的情況。具有牽連關系的兩起合同詐騙行為，相比一起單純的合同詐騙案件，最終的犯罪數額相同，或者犯罪數額比一起單純的合同詐騙案件小，會存在罪罰不均衡的情況。

3.扣除犯罪必要成本會使犯罪數額不完整。租車的租金，是行為人犯罪行為的必要花費，不應該在最終的數額中加以去除。行為人要取得車輛就必定要付租金，這不應該抵消車子相應的價值。租金相當于承租人在一段時間使用某物的所支付的對價，隨著時間的推移，行為人所占用車輛的時間以及對車輛的損耗，已經與車輛的租金相互抵消，此時將租金從犯罪數額中排出不合理。押金的性質和租金的性質不同，押金是一方當事人將一定的費用存放在對方處，保證自己的行為不會讓對方利益受到損害，如造成損害，可以以此費用據實支付或者另行賠付。押金相當于是對租車行為的一種保證，當車輛出現意外毀損時，押金歸對方作為一種賠償，計算犯罪數額時，應該扣除押金。

五、牽連犯犯罪數額確定方法之新思考

通說認為，科刑上的一罪，是實在的數罪，即成立上的數罪。只不過是在刑罰的適用上，作為一罪處段。[10]所謂的“處段”，只是就量刑而言的，并不是說輕的犯罪被重的犯罪所吸收從而喪失其獨立性。[11]

針對上文提到的案件，有觀點認為，行為在同一犯罪故意支配下，具有連續性且性質相同，故此成立連續犯，應該累計犯罪數額。那么，在已經認定行為是牽連犯的前提下，能否累計犯罪數額？

(一)觸犯同一罪名的犯罪數額計算

以手段行為和目的為均為詐騙罪為例，犯罪數額的計算方式沒有具體的規定，司法實踐中存在不同的做法。詐騙罪在犯罪的整個過程中，存在詐騙行為指向的數額、被害人交付財物的數額、被害人損失數額、犯罪所得數額、追繳退賠數額等。涉及到詐騙罪的牽連犯，在確認前后行為的完成形態的同時，同樣需要考慮如何確定上述不同數額。

1.相關法律規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條為盜竊其他財物，偷開機動車作為犯罪工具使用后非法占有車輛，或者將車輛遺棄導致丟失的，被盜車輛的價值計入盜竊數額。

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的通知為搶劫其他財物，劫取機動車輛當作犯罪工具或者逃跑工具使用的，被劫取機動車輛的價值計入搶劫數額。

2.具體分類

(1)單次犯罪數額不夠成犯罪。牽連犯的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單獨不構成犯罪，又存在兩種情況，即兩個行為都不構成犯罪，和兩個行為僅有一個構成犯罪。

例如《刑法》中規定詐騙罪定罪標準為數額較大，3000元為定罪數額。當被告人手段行為以及目的行為的犯罪數額均在3000元以下，但是兩次數額累計超出3000元。此時分則中沒有相關的規定，那么根據擇一重罪的處斷原則，行為人很可能不構成犯罪。這樣的結果不利于懲罰犯罪。

如為盜竊而竊取他人機動車的，根據相關的法律規定，機動車的數額要計入犯罪數額。也就是說當兩次犯罪的數額單獨均不構成犯罪的情況下，也要累計犯罪數額。觸犯同種罪名的犯罪，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均未單獨達到犯罪數額標準時，應該累計犯罪數額。

(2)兩次犯罪數額均構成犯罪。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規定：多次進行詐騙，并以后次詐騙財物歸還前次詐騙財物，在計算詐騙數額時，應當將案發前已經歸還的數額扣除……這里的“扣除”，就是累加后的扣除，“詐騙數額”也應當理解為累加的數額。參照有關多次詐騙的規定，手段及目的行為均構成犯罪的牽連犯，犯罪數額也應該進行了累加。

(二)觸犯不同罪名的犯罪數額計算

當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均為不同的犯罪時，犯罪數額的性質不具有一致性，所以不能簡單累加。

1.相關法律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的通知為實施搶劫以外的其他犯罪劫取機動車輛的，以搶劫罪和實施的其他犯罪實行數罪并罰。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條為實施其他犯罪，偷開機動車作為犯罪工具使用后非法占有車輛，或者將車輛遺棄導致丟失的，以盜竊罪和其他犯罪數罪并罰；將車輛送回未造成丟失的，按照其所實施的其他犯罪從重處罰。

2.具體分類

(1)不同罪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時犯罪數額的計算。如行為人為賣車獲利，用虛假身份證從租車行將車子租過來，而后又偽造機動車行駛證賣給他人。此時，會涉及到有關合同詐騙罪和詐騙罪法條競合的問題。

合同詐騙罪是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采取欺騙手段，騙取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詐騙罪是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

不同法條之間要形成法條競合關系，其法條內容必須同時滿足兩個基本條件：其一，保護法益具有同一性；其二，構成行為具有相同性。[12]合同詐騙罪是詐騙罪的特殊法條。其定罪規則如下：第一，法律明文規定按重罪定罪量刑；第二，按特別法條定罪明顯不能做到罪刑相適應時，按照重法條優于輕法條的原則定罪量刑。[13]

a.租車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行為人在簽訂、履行“小汽車租賃合同”過程中，以假身份證騙取小汽車，不僅給出租方造成損失，同時還破壞了汽車租賃市場這一秩序，構成合同詐騙罪。

b.賣車行為構成詐騙罪：針對第二個行為，行為人偽造了機動車行駛證，在無權處分小汽車的前提下將其變賣，使買方遭受了財產損失，構成詐騙罪。

c.最終犯罪數額確定方法：兩個經濟詐騙被認定為處斷的一罪時，行為人前后兩個罪名，一個為特別法條，另一個為普通法條，有一個或者兩個存在未遂的情況下，犯罪數額的確定可以考慮遵循以下的框架：

特別法條未遂，普通法條既遂時。行為未達到特別法條但卻達到普通法條罪量要求時，這種情況下普通法條犯罪數額吸收未遂特別法條數額。

特別法條既遂，普通法條未遂時。在特定領域內，既遂的經濟詐騙行為可以吸收未遂和詐騙行為的數額。但是此時應該以特別法條定罪，確定犯罪數額，同時考慮未遂的犯罪從重處罰。

特別法條和普通法條均未遂時。在各行為均未達到各自罪名的立案標準的情形下，特殊詐騙行為不符合相應標準的，與未遂的普通詐騙行為經過數額累加，達到詐騙罪量刑標準中的“數額巨大”的即以詐騙罪論，即將累加后的立案標準提高到原罪量刑標準的第二檔。達不到的則以相應的犯罪未遂或不構罪處理。

(2)不同罪名間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時犯罪數額的計算。當觸犯的罪名法定刑相同時，意味著數罪之間無輕重之分，從一重罪處斷原則無從談起。當觸犯罪名法定刑不相同時，根據相關的法律規定，為實施其他犯罪而竊取財物的實行數罪并罰，為實施其他犯罪而偷機動車的實行數罪并罰。對于法律未作規定的財產犯罪，依照慣例應該采取擇一重罪處罰，以重罪數額為入罪標準，對整個犯罪數額的評價是不完整的。應該分別按照兩罪的犯罪數額進行入罪，在確定刑罰后，數罪并罰。

(三)不應在最終的犯罪數額中扣除犯罪必要成本

犯罪必要成本，是行為人犯罪行為的必要花費，不應該在最終的數額中加以去除。盡管犯罪成本的多少會影響行為人實際獲取的經濟利益，也不能因為有犯罪成本的出現就掩蓋其犯罪的真正目的。

我國刑法規定“犯罪分子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應當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其中“違法所得的財物”是指犯罪分子因實施犯罪活動，而取得的全部財物，包括金錢或物品。租車詐騙案件中不論是被告人取得租賃公司的車輛還是取得質押權人的財物都應當屬于被告人的違法所得財物，根據法律規定可以依法予以追繳或責令退賠。

六、結語

牽連犯的犯罪數額，主要為刑罰論的問題，犯罪數額的外延豐富，在累計犯罪數額時，應該考慮數額的性質是否具有一致性，對不同性質的犯罪數額不能隨意的累計。當法律明文規定應該數罪并罰時，應該先按各罪的犯罪數額進行認定，在進行并罰。當法律規定某一犯罪數額計入另一犯罪數額時，應該累計兩罪的犯罪數額。當沒有相關法律規定時，不能因為牽連犯擇一重罪處罰的原則，而簡單的認為牽連犯的犯罪數額也應該為重罪的犯罪數額。當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是相同的財產犯罪，且相關犯罪數額性質相同時，應該累計兩個罪的犯罪數額。

當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是不同的財產犯罪，由于不同犯罪的構成和犯罪數額性質的不同，所以不能進行簡單的累計。尤其是罪名涉及到法條競合，當兩個經濟詐騙被認定為處斷的一罪時，法條競合下的數額累加可以遵循一定的框架。對于法律未作規定的財產犯罪，如兩罪的法定刑相同時，依照慣例采取擇一重罪處罰，就無法達到從重處罰的目的。如法定刑不同，擇一重罪時輕罪就會被重罪吸收，相應的犯罪數額很容易被認定為重罪犯罪數額，這種處罰結果沒有完整的評價整個犯罪數額。此時需要根據情況對相關犯罪作出完整的評價，從而確定犯罪數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