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審判程序：淺析國家刑罰權與國民自由人權在博弈中失衡

(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 北京 100000)

在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正草案中，在第五編中增加一章，作為第三章，即缺席審判程序。具體修改如下：“第二百九十一條對于貪污賄賂案件，以及需要及時進行審判，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罪、恐怖活動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潛逃境外，監察機關、公安機關移送起訴，人民檢察院認為犯罪事實已經查清、證據確實、充分，依法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人民法院進行審查后，對于起訴書中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的，應當決定開庭審判。”第二百九十三條 人民法院缺席審判案件，被告人有權委托辯護人，被告人近親屬可以代為委托辯護人的。被告人及其近親屬沒有委托辯護人的，人民法院應當通知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為其提供辯護。

一、缺席審判程序解讀

近年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避偵查、審判的現象日益突出，特別是腐敗犯罪分子攜款外逃事件愈演愈烈。為了及時有效打擊這類犯罪，防止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避訴訟，避免因中止訴訟而導致的訴訟拖延等問題，同時也解決涉案財產和有關賠償問題，我國的缺席審判制度應運而生。從本質上講，刑事缺席審判是指當被告人不出席法庭時，法院在控訴方和被告人的辯護人參加的情況下所進行的一種特殊審判活動。相比針對“財物”的沒收程序，它是真正的刑事審判活動，需要解決定罪與量刑問題，是對“人”缺席的訴訟活動。我國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特別程序編”中增加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章。其修訂是為了嚴厲打擊貪污賄賂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等嚴重犯罪活動，及時追繳犯罪活動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物，并與我國已加入的反腐敗國際公約及有關反恐怖問題的決議的相關要求銜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的沒收程序適用的對象僅針對財物。然而，缺席審判程序中，在被告人不到庭的情形下，可以對被告人涉嫌的犯罪活動進行審判，其審理的對象不僅可以包括涉案財物，而且還包括對被告人的刑罰問題。盡管在沒收程序增設之后，有學者辯護我國沒有建立有些國家的缺席審判程序，可是，我國還是建立了針對“人”的缺席審判制度。

二、刑罰權與人權的博弈

現代刑事訴訟為了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和訴訟的基本原則，對被告人不許進行缺席審判。有些學者認為，在原則之下應有例外，在少數例外的情形下，可以進行缺席審判。他們的理由是，在側重效率日益凸顯的現代刑事訴訟制度中，迫切需要解決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逸等情形，導致正常的訴訟無法順利進行以及由此引發的程序效率低下等難題。從相關國家的運作狀況看，缺席審判制度在迅速終結訴訟與提高訴訟效益等方面成效顯著。當然，該制度的良序運行，自然提高訴訟效益，但是訴訟效益要以訴訟公正為前提。

刑事訴訟是專門機關行使國家刑罰權的活動，國家刑罰權就是國家對實施了犯罪行為的人加以刑事處罰的權力。在國家刑罰權與被追訴人權利之間是不對等的，前者占有絕對的優勢，而后者往往處于被動的地位。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相結合是刑事訴訟法的基本理念。保障人權很重要的一個層面是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的權利，防止無罪的人受到刑事法律追究，防止有罪的人受到不公正的處罰。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障之所以重要，正是因為國家專門機關在追究、懲罰犯罪的過程中，往往自覺不自覺地超越權力、甚至濫用權力，從而侵犯了訴訟參與人的權利，特別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導致錯追錯判，嚴重損害了司法公正。刑事被告人的權利是刑事訴訟活動中必須保護的另一種利益。由于審判是決定被告人有罪與否及其刑事責任輕重的最后和關鍵的階段，因此，對被告人合法權利的保障至關重要。在刑事審判中，通過賦予被告方盡可能與控訴方相對等的訴訟手段，以及采用法官主導下的控、辯雙方相互對立的證據調查機制，使控、辯雙方都能夠就案件事實與適用法律發表充分意見，從而有利于辯明案件真相，正確地作出裁判，進而有效地保障被告人的合法權利。

刑事訴訟是在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的參加下的活動。是否有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參加，以及他們參加的深度、廣度和透明度，是衡量訴訟民主、公正的重要標志。

三、程序公正：看得見的正義

司法公正，又稱訴訟公正，分程序公正和實體公正兩個方面。程序公正，即過程公正，指訴訟程序方面體現的公正。缺席審判程序歸根結底是以程序正義之名行使實質正義之實。盡管其具有現實的必要性與緊迫性，但是刑事訴訟涉及的是人的財產、自由甚至是生命。修正草案之所以增加缺席審判程序，與國家貪污腐敗現象屢絕不斷有直接關聯，意圖從法律的高度給予嚴懲。但是懲罰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保護人民的利益，這其中也包括被追溯人的利益。寧可漏萬，不可錯一。這在司法實踐上，是具有說服力的經驗總結。在追求實體正義的同時，一定高度重視程序正義，程序正義恰恰是看得見的正義。

程序公正要求真正保障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特別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被害人的訴訟權利。刑事訴訟活動是一種旨在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問題做出權威確定的活動。沒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參與，刑事訴訟就無法進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旦逃逸，刑事訴訟活動即告中止。盡管貪污腐敗、危害國家安全和恐怖活動犯罪令人深惡痛絕，然而不可以懲罰的沖動代替法律公正的裁判。法律既保護追訴人的利益，也要保護被追訴人人的利益，切莫在程序上有所傾斜，這本身不符合公平正義的原則。為此，應該尊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的訴訟地位。在現代刑事訴訟中，被告人一方面是擁有一系列訴訟權利的主體，另一方面又處于被訴的地位。這兩種身份與地位之間經常發生沖突。我國刑事司法改革應不斷地從更高層次上調和這種沖突，使之得到平衡。

訴訟活動不但力求實現實體公正，而且要保證實現程序公正。當事人在刑事訴訟中受到公正對待，是程序公正的重要表現。只有實現公正對待，當事人才能充分行使各自的權利，發揮有效的攻擊和防御能力，才能獲得有利于自己的訴訟空間。公正對待當事人，關鍵在于案件的主導者要祛除對不同當事人的偏見。在刑事訴訟中，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最容易懷有偏見。由于訴訟程序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大多數被判有罪，容易使辦案人員形成一種成見。人們對司法公正抱有普遍的期待，期望有罪者不逃脫法律的追究、無辜者不受錯誤的處罰。程序公正既有利于消除當事人的疑慮，使他們對刑事司法機關和法律的正當程序產生信賴，進而對案件過程和結果產生信任，確保司法機關和司法活動的公信力。

總而言之，關于貪污腐敗等嚴重犯罪，已經有沒收程序這樣特別的法律作為懲罰措施，如果有針對人缺席審判程序，那么是國家刑罰權的擴張也是國民自由人權的收縮。而現代刑罰理念是國家刑罰權與國民自由人權在博弈中保持動態的平衡，而不是嚴重的傾斜。倘若因為刑訴程序不到位，枉判一例都是對司法公正一次摧毀性的質疑，那么，護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屏障將會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