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短視頻平臺的侵權責任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50)

一、問題的引入

2018年9月，北京互聯網法院受理了其成立以來的第一起案件：北京微博視界科技有限公司訴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北京微博視界科技有限公司是抖音短視頻平臺的運營商，其主張由百度網訊科技有限公司運營的伙拍小視頻平臺侵犯了其著作權，因此訴至北京互聯網法院請求法院判令百度及百度網訊停止侵權行為，并賠償經濟損失及合理支出。

微播視界公司稱，由用戶“黑臉V”獨立創作完成的短視頻“5.12，我想對你說”在“抖音短視頻”平臺上發布后，微博視界公司與“黑臉V”簽訂了獨家協議，抖音短視頻因此獲得了“5.12，我想對你說”這一視頻的獨家排他信息網絡傳播權以及獨家維權的權利。經核查及用戶舉報等，微播視界公司發現，百度及百度網訊在未經其許可的情況下，擅自將該視頻在“伙拍小視頻”平臺上傳播并提供下載服務,從而吸引了大量用戶在“伙拍小視頻”上瀏覽觀看該作品。微播視界公司認為，百度及百度網訊的上述行為侵犯了其信息網絡傳播權，并造成了經濟損失。

本案作為兩大平臺之間就短視頻版權進行的首次訴訟，引發了熱議。北京互聯網法院在一審判決中，駁回了抖音方面的全部訴訟請求，即認為被告不構成侵權，那么其判決依據是什么呢？短視頻平臺對于用戶的侵權行為能在任何情形下都免責嗎？

二、短視頻平臺的侵權責任認定

隨著短視頻行業的迅速崛起，越來越多的短視頻平臺想分這塊“蛋糕”，為了爭奪更多用戶，各短視頻平臺開始簽約大量的創作者，以創造內容優勢。大量原創作品被隨意抄襲、轉載、剪切的現象隨之而來,很多平臺上出現了掐頭去尾、未經許可隨意下載或轉發短視頻的侵權現象，對于這種侵權現象的肆意發生，短視頻平臺是否應承擔侵權責任主要依據“避風港原則”及“紅旗原則”來判定。

(一)避風港原則

一般而言，短視頻平臺在短視頻行業中扮演的角色是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網絡服務提供者，其是否為短視頻侵權承擔責任，通常可以通過“避風港原則”①進行界定。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的第二十二條的第五款規定了“避風港原則”。②“避風港原則”簡言之就是“通知-刪除”程序，權利人首先應向短視頻平臺提交要求其刪除相關侵權視頻或斷開鏈接的通知，短視頻平臺在收到通知后及時進行回復并移除確實侵犯他人著作權的短視頻。短視頻平臺在得到權利人的通知，被告知相關視頻侵犯了其版權應被刪除，且短視頻平臺及時刪除了相關內容，就不構成侵權，反之，若短視頻平臺未履行刪除義務則構成侵權。此外，權利人提交的通知應當符合實體要求，即應包括權利人的名稱、聯系方式以及地址、侵犯其著作權的視頻名稱及網絡地址、相關視頻構成侵權的初步證明材料。如短視頻平臺有證據證明權利人提供的書面通知不符合以上實體要求，通常也能主張免責。不可否認的是，“避風港原則”為確定短視頻平臺是否構成侵權提供了一個較為清晰的標準，本文一開始提到的案例，北京互聯網法院在一審法院中正是認定被告及時履行了刪除義務，最后判定被告不構成侵權，駁回了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

但是應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該條款同時也成為短視頻平臺規避侵權責任的一大利器，司法實踐中存在著平臺方濫用該原則的案例，涉嫌侵權的平臺方通常以“通知-刪除義務”抗辯，主張其只要在接到侵權通知后刪除相關侵權短視頻就應當免責，短視頻平臺主張這是認定其是否侵權的唯一標準，但事實上這明顯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依照第22條的規定，對信息存儲的網絡服務提供者免責除了要符合通知刪除以外，還需要符合該條款中前四項的要求，因此，即使短視頻平臺滿足了“通知-刪除”這一規定，但不滿足第二十二條前四款規定，短視頻平臺仍應承擔侵權責任，不能免責。

(二)紅旗規則

“避風港原則”對于短視頻平臺來說，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免責事由，即短視頻平臺在得到權利人的侵權通知后，及時刪除相關視頻則可免責。然而，“避風港原則”并不是絕對安全港，其存在使用的例外，即“紅旗規則”。所謂“紅旗規則”是指短視頻平臺在“明知或應知”平臺用戶上傳的視頻侵犯他人著作權，即應承擔侵權責任。我國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二十三條中規定了“紅旗規則”。③“紅旗規則”是司法實踐存在較多爭議的條款，爭議點主要體現在“明知或應知”的認定問題上，在很多情況下，認定是否構成“明知或應知”存在一定的難度。我國版權保護法律制度適用的是“過錯歸責”原則，在判斷短視頻平臺商應否承擔共同侵權責任時，關鍵是判斷其“主觀過錯”是否構成“明知或應知”。

所謂“明知”，是指有證據證明短視頻平臺明知平臺用戶上傳的視頻侵犯他人著作權，仍然鼓勵平臺用戶實施侵權行為，或者在明知平臺用戶上傳的視頻侵犯他人的著作權的情形下，沒有積極采取措施例如刪除相關視頻，而繼續放任侵權視頻在該平臺上傳播。而關于“應知”的理解，是平臺用戶相關行為的發生足以使理性人意識到該行為存在侵權的高度可能性，而不論短視頻平臺是否知情，法律直接推定其應當知情。《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九條以列舉的方式歸納了判斷“應知”的參考因素。④判定短視頻平臺是否“明知”或者“應知”，按照司法解釋至少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判定：

其一，采取“合理有效”的技術措施是短視頻平臺為避免侵權應承擔的一項基本義務，若平臺因為沒有“合理有效”的技術措施，導致其缺乏“明知”或“應知”相關視頻侵權的條件，從而主張自己不“明知”或不“應知”，這顯然是為短視頻平臺免責提供了一道方便之門。

其二，需要綜合考慮相關視頻的知名度、平臺是否設置了暢通的通知-刪除渠道來等來認定平臺是否“明知”或“應知”。此前，今日頭條未經許可擅自以短視頻方式在其手機應用程序上傳播熱播影視劇《延禧攻略》，北京愛奇藝科技有限公司以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起訴今日頭條向其索賠。《延禧攻略》作為當時的熱播影視劇，難以相信短視頻平臺不“明知”或“應知”其不具有該視頻的信息網絡傳播權。

在判定短視頻平臺是否構成侵權時，在適用避風港原則之前，應優先考慮是否存在適用紅旗原則的情形。若侵權行為明顯到如同鮮艷的紅旗一樣，連通常人也能夠看出來時，短視頻平臺就不能夠再視而不見，應該負起監測、刪除、排除的義務。

三、對短視頻平臺有效規制用戶侵權行為的建議

短視頻平臺作為該行業的推動者和經營者，對于遏制侵權行為是可以而且是應當有所作為的，筆者認為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出發：

(一)平臺可以實施用戶信息實名制和黑名單機制

為有效地保護短視頻作品的著作權，平臺可以實施用戶信息實名制。通常情況下，當用戶上傳了侵犯他人著作權的視頻后，由于缺乏用戶信息，權利人難以找到侵權人主張損害賠償，在這種情況下，短視頻平臺可以實施用戶信息實名制，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增強平臺用戶的責任意識，同時也為權利人維權提供便利。

此外，對于慣犯，應當采取列入黑名單、賬號查封等處罰措施，并建立黑名單賬戶庫，平臺可以將黑名單用戶的身份信息、頭像等相關信息記錄在黑名單賬戶庫中，各平臺之間可以相互共享黑名單賬戶庫，實現全網絡追蹤，有效制止用戶的侵權行為。

(二)平臺應建立探索高效審查短視頻內容的先進技術

相比于短視頻侵權行為的頻發現象，長視頻由于受到有效的監管，侵權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已得到有效遏制，例如長視頻的先審后播制度有效地降低了侵權行為產生的可能行。因此，有人提出能否在短視頻行業，也應適用嚴格的先審后播制度，該提議存在著爭議，原因在于，相比于長視頻，短視頻存在著制作簡單、快速的特點，因此短視頻的產量遠遠高于長視頻，對短視頻進行審察的工作量非常龐大，因此可行性不高。筆者認為，短視頻行業如火如荼，若不對短視頻內容進行實現審查，短視頻平臺將會成為侵權的重災區，雖然對短視頻進行審查這一工作量非常龐大，但并非不可實現，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于2019年1月9日發布了《網絡短視頻平臺管理規范》以及《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兩部行業規范，規定網絡段視頻平臺實行節目內容先審后播制度。因此，為提高審查的質量與效率，探索高效的審查技術迫在眉睫。

四、結語

針對重點短視頻行業存在的突出版權問題，短視頻平臺作為該行業的推動者，對于構建和諧的網絡環境，維護短視頻行業內的良好競爭秩序具有高度的義務與責任，應不斷完善內部技術與制度，采取有效的措施遏制侵權行為的發生，主動承擔其應肩負的責任。

【注釋】

①“避風港原則”是指發生著作權侵權案件時，當網絡服務提供商只提供空間服務，并不制作網頁內容，如果網絡服務商被告知侵權，則有刪除的義務，否則就被視為侵權。

②《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二十二條：“網絡服務提供者為服務對象提供信息存儲空間，供服務對象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提供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并具備下列條件的，不承擔賠償責任：……(五)在接到權利人的通知書后，根據本條例規定刪除權利人認為侵權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

③《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二十三條：“網絡服務提供者為服務對象提供搜索或者鏈接服務，在接到權利人的通知書后，根據本條例規定斷開與侵權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的鏈接的，不承擔賠償責任；但是，明知或者應知所鏈接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侵權的，應當承擔共同侵權責任。”

④第九條規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網絡用戶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的具體事實是否明顯，綜合考慮以下因素，認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構成應知：(一)基于網絡服務提供者提供服務的性質、方式及其引發侵權的可能性大小，應當具備的管理信息的能力；(二)傳播的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的類型、知名度及侵權信息的明顯程度；(三)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主動對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進行了選擇、編輯、修改、推薦等；(四)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積極采取了預防侵權的合理措施；(五)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設置便捷程序接收侵權通知并及時對侵權通知作出合理的反應；(六)網絡服務提供者是否針對同一網絡用戶的重復侵權行為采取了相應的合理措施；(七)其他相關因素。”